幾人面面相覷,終於,最末端一小將顫巍巍舉起了手,“啓稟將軍,小、小將去過。”

    “哦?那你說說有何感想?”宗遊問道。

    “我……”

    “不必緊張,隨便說說就好。”

    或許宗遊語氣比較溫和,小將漸漸沒那麼緊張,想了下才道,“傷員很多……傷營中幾乎已經堆不下,有不少傷患只能擠在外面,軍醫很忙,無法面面俱到,有很多咱們的士兵剛送來就嚥氣了……”

    小將越說越流利,似乎已經沉入那種氛圍中,“一進去,就能聽到滿帳的呻吟慘叫,小將只是在那處待了一炷香,便感覺沉悶壓抑,恨不得奪門而出……”

    “哦?爲什麼?”宗遊問。

    “因爲末將無法目睹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眼前死去,有些甚至死前還要經受劇痛無比的治療。明知已經沒有希望,可卻依舊渴望活着,那種希冀,期盼,又最終變成絕望的眼神……末將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小將說着,不知何時,帳內變得靜悄悄的。

    氣氛,壓抑極了。

    “我們在入軍前,都曾發過誓,保家衛國,捍衛疆土。爲此,我們能犧牲一切,無怨無悔。哪怕是現在,這個想法也依然未變。只是……”

    宗遊深深吸了口氣,“只是,我們身後也有一直等着我們平安歸去的家人,他們日日期盼,禱告。每當夜深人靜,中秋佳節,我們因爲身上的責任和重擔,無法與之團員時,也是他們,始終思念牽掛着我們。讓我們知道,我們身上,其實並非只有國家,重擔,軍人的責任,還有家人的殷殷期望。”

    “我們是守衛者,同時我們也是兒子,父親,丈夫……”

    “說得好!”

    宗遊撫掌叫好,神情滿是讚揚。

    “末、末將逾越了!還請將軍責罰……”

    “不,你很好,看得很透徹,這點上,老夫不及你。”

    小將頓時惶恐起來,宗遊起身走下來,將他扶起,拍拍他肩膀,“我梵胥的兒郎,就該如此!不僅心懷大家,還要有小家。如此,才能稱作真正的男人!”

    “你叫什麼名字?”

    “末、末將楊勇義。”

    “楊勇義,好名字!忠勇仁義,你亦當得起這個名字!”

    楊勇義憨笑,撓了撓頭。

    “楊勇義!”

    “末將在!”

    忽然宗遊一聲大喝,楊勇義條件反射立刻挺直了身子。

    “以後,你便是我的副將了。”

    “小將……啊?什麼?”

    楊勇義徹底傻了。

    宗遊走回位置上,神情沉肅,“他的話,諸位都聽到了嗎?你們可知自己錯在哪裏?”

    衆人低垂着頭,面露慚愧。

    “一,爲將者,自當愛惜手下,而你們呢?一心想着求勝,卻連安置自己傷員的營帳都未踏足過!他們可是爲你們衝鋒陷陣的下屬,這就是你們口中的仁義?”

    “二!爲將者,應隨時保持冷靜的頭腦!不該因一時戰事失利,便意氣用事,完全失去了判斷!魔族一直是我梵胥的心腹大患,這沒錯。它們殺了我們這麼多戰士,你們憤懣這也沒錯!只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做事都只憑一腔熱血!那要我梵胥的將士何用?”

    宗遊每說一句,下方將官的頭便低一分。

    “還有最後一點……”

    宗遊環顧四周,忽然屈膝跪地。

    這一舉動,太突然,嚇了所有人一跳。

    “將軍您這是作甚?!”

    “將軍您這是折煞我們呢啊!”

    “您快起來吧……”

    ******

    “這第三,便是我這宗遊之錯。”

    “身爲一軍統帥,卻不能及時洞察敵情,審時度勢,反而險些將上千戰士至於死地!此乃我之罪責!”

    “將軍!!”

    所有人齊刷刷跪地,剛想勸說被宗遊打斷。

    “諸位聽我說完……”

    “今日之前,我亦同諸位一樣,憤怒,焦躁,難安。想到那些埋骨荒野的戰士們,一刻都無法輕鬆。帝君當初親率大軍,掃蕩魔族,平地魔淵四海,收回國土。如今,卻偏偏在我們手中丟失,先前死去的那些戰士們,豈不白白犧牲了?”

    “我心中愧疚難安,又憤怒不平,恨不得立刻將所有魔族千刀萬剮,殺個精光!以告慰曾犧牲的戰士英靈們!”

    “可是,有些事,是不能僅憑一腔熱血去做的!那會讓我們失去了冷靜,失去分析局勢的能力!如今的局面,就如同一道深淵橫在我們面前,稍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不要忘了,我們身上肩負的,從來都不是一人性命,而是成百上千的百姓,屬下,戰士的生命,還有逝去的那些英靈!”

    “將軍!是末將們錯了!”

    “請將軍重罰!”

    “請將軍重罰!”

    ……

    並非心中沒了憤懣不甘,而是願意爲了大局,和更多的戰士和英靈,放下心中的一己私憤。

    “將軍您下令吧!我們……願聽從您調遣!”

    宗遊望着面前一個個將士,不由眼眶發酸。

    他抱拳,行禮,“宗遊在此,多謝諸位。”

    頭深深磕在地面。

    ******

    “……事情就是這樣。”

    月風將白日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訴了凌雪薇。

    月風講的眉飛色舞,激動熱血,言語中不乏對宗遊這位老將軍的敬佩。

    凌雪薇嘴角微勾。

    這位老將軍果然不負她期望。

    “娘娘,宗將軍不愧是四將之首,三言兩語,便將所有部下說服了,還激發了士氣!好生厲害!”

    凌雪薇掃了月風一眼,“他可不止有一張嘴,最重要的,是他多年如一日的軍功與戰績,還有在部下間的威信。記住,軍中向來最看重的,只有能力,可不是一張能說會道的嘴。”

    “月風記住了。”月風重重的點了點頭。

    “嗯。”凌雪薇馬上問道,“我們散出去的‘網’有動靜沒?”

    “有動靜了……”

    凌雪薇來到問天城第一天,便將無數只緊急製造的微型探測蜜蜂放了出去,正因此她才能第一時間探查到渡河那邊的情況,知曉魔臨淵在那裏準備埋伏梵胥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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