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明朝敗家子 >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二龍戲珠
    方繼藩歷來知道朱厚照的脾氣,安慰了一番,朱厚照的氣方纔消了。

    此時,劉瑾匆匆而來,道:”陛下,奧斯曼使節阿卜拉辛,其漢名趙三德,覲見。“

    朱厚照看了方繼藩一眼,同時臉拉起來:”叫進來。“

    過不多時,那趙三德便來了。

    趙三德乃是塞爾維亞人,自幼進入了奧斯曼的宮廷,一直都是蘇萊曼的侍衛,等到蘇萊曼登基繼位,推崇漢學,趙三德對於儒學,可謂是如獲至寶,漢學的造詣極深,自然而然,也就深受蘇萊曼的信任,此次派他爲使節,既是交好大明,也是打探大明動靜。

    似趙三德這樣的人,在奧斯曼有很多。

    他們普遍的特點是,大多屬於塞爾維亞,阿爾及利亞亦或者希臘,保加利亞之人,他們原有的宗教,在奧斯曼被抑制,可同時,因爲奧斯曼平衡權力的原因,卻又往往有機會能夠進入奧斯曼的宮廷,得到信任。

    這樣一批人,他們在文化和宗教方面,是屬於被征服的從屬地位,他們往往是痛苦和焦慮的,而儒學的出現,讓這些被被征服者們意識到,儒家學說對自己尷尬的出身,有着莫大的好處,大一統的思想,淡化了他們異族的身份,仁愛之學,令他們也可以掌握儒學,從而以官方正統的名義,對以往的征服者們,產生優越感,而建立一個正統的官僚體系,通過科舉來選拔官員,可以使他們獲得公平的待遇。

    再加上蘇萊曼皇帝的鼎力支持,以及儒學在千錘百煉之後,本就有一套足以讓人接受的觀念,自然而然,趙三德這樣的人,可謂是如獲至寶,他們癡迷於儒學,每日與儒生們談古論今,學習漢文字,練習書法。

    人之所以不同,就在於將自己和別人區別開來。

    從前的趙三德是被人區別者,因爲……他本身本就是被征服者,征服者們攜帶着他們原生的宗教和文明,對他們進行蔑視和侮辱。

    可現在……學了漢字,讀了四書五經,趙三德這樣的人,恰恰在精神上變得高高在上,他們開始蔑視那些不知教化之輩了。

    趙三德來到了大明的京師,也被這裏的文明所驚歎,他遇到了更多的大儒,四處拜訪求教,同時遍訪儒家古籍,命人帶回奧斯曼。

    甚至,他還上奏蘇萊曼,認爲奧斯曼之名,不足以顯示奧斯曼崇儒,在中原,這裏的儒生們最推崇的便是大宋,奧斯曼理應延續大宋的法統,取國號爲宋,如此,方可與大明分庭抗禮。

    當然,這份奏疏……顯然還是激進的過了頭,隨之……石沉大海。

    可趙三德並不灰心喪氣,又尋了中原歷朝歷代的章典制度上奏蘇萊曼,認爲應全面效仿儒家禮法。

    蘇萊曼似乎來了興趣,這位雄心勃勃的君主,似乎也對內閣制頗有興致,終於有了迴應。

    趙三德備受鼓舞,他對於漢學的學習,就變得更加積極了。

    他進入奉天殿的時候,身穿着儒袍,雖是頭髮捲曲,卻還是將着捲髮梳了起來,金黃色的頭髮,在梳理之後,挽成了髮髻,上頭戴着方巾。

    見了朱厚照,他拜下:“臣下趙三德,見過大明皇帝,吾皇萬歲。”

    朱厚照繃着臉看着他,淡淡道:”卿來京師,已有多久了?”

    ”已有一年三個月。“

    朱厚照又道:“卿家以爲我大明如何?”

    ”禮儀之邦,歎爲觀止!“趙三德的漢話,帶着一股子山東味,也不知是跟誰學的,方繼藩聽着這口音,恨不能將他的舌頭捋直。

    朱厚照的臉色卻總算溫和了許多。

    卻又聽趙三德道:“新皇登基,作爲外臣,理應慶賀,我奧斯曼與大明交好,約爲兄弟,吾皇聞陛下克繼大統,亦是喜不自勝,傳來了賀書。”

    朱厚照一聽兄弟之邦,眉便挑了挑。

    不過……他確實讓奧斯曼佔了一次便宜!

    那蘇萊曼此前跟朱厚照以兄弟相稱,那時候,大家都還是太子,現在都做了皇帝,這蘇萊曼便一直兄弟的叫着,不過……這奧斯曼佔據西域以西,佔地數千裏,虎踞西方,實力雄厚,帶甲百萬之衆,大明也奈他們不得,且絲綢貿易的需要,一時也翻不了臉,朱厚照索性捏着鼻子認了。

    “他還好嗎?”

    “吾皇自幼便擅騎射,學習強身健體之法,平時也重養身之術,自是龍體安康。”

    朱厚照道:“你來大明一年多,可覺得我大明如何?”

    “一切都好,唯一美中不足……”趙三德說到這裏就停下了。

    朱厚照知道他有話要說,便道:“什麼美中不足?”

    “臣來此,越來越發現,大明開始丟失了自己的傳統,人們對於禮法,已經不甚看重了,陛下登基,宏圖大志,可所行的國政,不是練兵,就是修建鐵路,可對於禮法與教化,卻是隻字不提,臣下雖爲外使,固然可見陛下大治天之心,卻也爲之擔憂,或許陛下此舉,並非國家之福。”

    朱厚照聽得有點惱火:“怎麼,練兵不好嗎?”

    趙三德卻是凜然正氣,振振有詞的回答道:“臣下觀史,略有心得,歷來大治天下,其立國之道,尚禮義不尚權謀;根本之圖,在人心不在技藝。臣又竊聞,大國者,當以禮義爲幹櫓,以忠信爲甲冑,以孝爲根本,以德而遠播天下,如此,四方自當賓服,天下歸心。臣不曾聽說過,憑操練士兵和技藝,便可謀萬世基業的,哪怕強其一時,也終不能守,這是臣下的一些淺見,還請陛下察之!”

    朱厚照:“……”

    方繼藩站在一旁,也震驚了。

    他看着這個金髮碧眼的塞爾維亞人,用方繼藩所熟悉的口吻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幾乎下巴都要掉下來。

    朱厚照氣咻咻的道:“此朕之國政,非外臣可以妄言。”

    趙三德似乎也覺得自己說話過了頭,忙道:”臣萬死。“

    朱厚照一揮袖:”好啦,朕今日已受了奧斯曼的慶賀,卿且退下。“

    趙三德則鄭重其事的三拜九叩,才告辭而去。

    朱厚照揹着手,來回踱步,一臉的怒色,最後還是忍不住的怒氣衝衝的道:”一個奧斯曼人,竟也敢如此妄言,簡直就是膽大包天,那蘇萊曼,是看輕朕嗎?“

    朱厚照卻久久得不到迴應,這才忙擡頭看向方繼藩,只見方繼藩微微擰着眉心,若有所思。

    ”老方,老方……你說話呀,你爲何一句話也不說?”

    方繼藩這纔回過神,道:“陛下,臣震驚了。”

    朱厚照:“……”

    方繼藩看着朱厚照氣惱不已的樣子,便道:“陛下,我們做自己的事,何須聽別人說什麼。”

    朱厚照氣憤難平,終還是覺得這樣生氣似乎沒什麼意義,便轉而道:“鐵路還未動工,你不是一直在看着?“

    ”即將要動工了,本來是有不少的困難,不過好在常威帶着人解決了許多的難題……“

    方繼藩話說一半,朱厚照卻是嘆口氣:”花費如此巨大,朕唯一擔心的……便是這鐵路出什麼岔子,京察使們得好好盯着這鐵路……“

    ”陛下……不用了。“方繼藩露出苦笑。

    朱厚照奇怪的看着方繼藩:”這又是何故?“

    ”壽寧侯與建昌伯對鐵路的修建,尤其的上心,他們這些日子,已經對照過幾次工程的造價,發現出許多的問題,而且……還查出了兩個與作坊勾結的採購……鐵路要動工了,施工難度最大的,乃是關外段,聽說……壽寧侯和建昌伯已收拾了行囊準備出京,到關外去……“

    ”他們到關外去做什麼?“朱厚照一臉的驚訝狀。

    ”督工!“

    朱厚照:”……“

    方繼藩道:”臣原本擔心的就是這,這京察使畢竟對鐵路一無所知,讓他們去查鐵路的修建,只怕這外行指手畫腳太多了,影響施工,可兩位國舅卻不一樣,臣還怕他們沒事找事,結果卻發現他們什麼都懂,甚至……對着設計的圖紙,也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臣萬萬想不到他們竟有這樣的才能,實在令臣欽佩!”

    ”是嗎?“朱厚照一臉狐疑的樣子,顯得不信。

    …………

    趙三德出了大明宮。

    如往常一樣,他回到了奧斯曼的使節館。

    以前的時候,所有的使節都在鴻臚寺裏。

    可隨着派駐來京的各國使者越來越多,而且使者開始常駐,朝廷便下了旨,令各國自行購置土地,修建使節館所。

    這奧斯曼的使節館規模是最宏大的,畢竟奧斯曼乃是大國。

    趙三德到了自己的住處,立即關緊了門窗,開始修書。

    作爲使節,除了交好,同時也有刺探的任務。

    他提筆,給蘇萊曼修了一份奏疏。

    這份奏疏,大抵是自己覲見大明皇帝的對談經過,最後,他提出自己的建言:臣觀大明新皇,其好大喜功,蠻橫無理,不通禮儀…遠不如弘治上皇與陛下……大明國祚,危如累卵,陛下當宜早作準備,以靜待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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