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驚夢來長陵之前,長陵城裏的人知道莫螢,卻很少有人知道百里素雪。
哪怕時至今日,長陵城中都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名岷山劍宗的修行者。
然而鄭袖很清楚他比莫螢可怕得多。
這個人太過清冷,幾乎不和人交流。
不和人交流,便只能感覺到他的清冷,而很難知道有關他的事情,很難知道他的內心所想,包括知道他的弱點。
這樣的人,便難對付。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名岷山劍宗的修行者不缺乏勇氣,而且很執着。
在她看來,百里素雪這樣的人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在執着的追查某個線索。
……
百里素雪的確是在追查某個線索。
然而他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線索。
有人在很多天前的某個清晨時分送了一個香囊到他所住的客棧,說將這個香囊交給他。
他仔細的看過了香囊的任何一處細微的地方,發現這個香囊沒有任何的異處。
然後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查出了送這個香囊去他所住客棧的人是一名普通的農婦。
這名普通的農婦也只是替另外一名婦人辦事。
然後他又花了很久的時間查出了另外那名婦人的下落。
他在今日的清晨,終於查出了那名婦人的居所。
他穿過了這幾條陋巷,卻發現這名婦人的居所已經很多時日沒有人住過。
院落裏荒草叢生。
數道似是有意無意遺留的劍痕,讓他進入了內裏的一間靜室。
這間看似尋常的農家小院之中,竟有一間專爲修行所設的靜室。
這間靜室裏有淺淺一層薄灰。
靠牆角的一條長案上,放着一個陶盆。
陶盆裏,有一片灰色的玉符。
……
長陵的皇城裏。
皇帝寢宮外來來往往行走的宮人已經習慣了寢宮裏飄出的藥氣。
即便是那些濃厚的藥氣也遮掩不住那種垂暮的味道。
病榻上的老皇帝已經連流質的食物都喫得不多了,但每日的藥湯
,卻是比尋常人喝清水喝得還要多些。
每一個清晨,病榻上的老皇帝都會很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距離死亡更近了一分。
即便有着那些驚人的靈藥的藥氣的滋潤,他都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腐爛,在潰敗。
但每一個清晨,他對自己都是滿意的,都很驕傲。
因爲他還能夠活着。
他又活了一天。
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
他做好了贏武獲勝的準備,但同時也做好了贏武失敗後的準備。
他容許膠東郡的成長,但同時,他也特意爲岷山劍宗的這名年輕人送了一份禮物。
可能鄭袖都想象不到,皇宮裏這名垂死的老人會比她更瞭解百里素雪。
他可以肯定,百里素雪最終會發現這份大禮是他送的,但可惜的是,到那個時候,他應該已經離開了這個世間。
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
死人河畔的人羣已經散去。
&nb
sp;長陵城中很多來看熱鬧的尋常百姓初時根本不解,怎麼雙方都沒有真正的拔出劍來互相斬上一斬,這比試就已經分出了勝負?
越是不解,越是神祕,就反而能夠帶來更多的猜測和談資。
尤其勝的又是楚人,長陵所有的秦人都覺得臉上很光彩。
幾輛馬車出了長陵。
官道轄口的城衛軍早就知道了這幾輛馬車中人的身份,他們之前雖然對楚人未必客氣,但今日裏這名楚人在死人河從頭到尾表現得很有禮儀,很有君子風範,所以他們對這幾輛馬車也很客氣,沒有任何刻意的刁難,就讓這些馬車通行。
何休並沒有對任何隨行的人透露心中所想。
他很想飛回楚都,然而他知道自己越是心急,便越是不能讓人知道他真正在想什麼。
所以這幾輛馬車不急不緩的在秦王朝的疆域內穿行,從長陵離開之後,花了十餘日的時間,纔到了陽山郡的境內。
再過一個州郡,便是楚境。
然而沒有任何的徵兆,道邊的一片黍米地裏驟
然響起了淒厲的破空聲。
箭矢如暴雨般落在這幾輛馬車上。
一場只是持續了數十個呼吸的戰鬥之後,十餘名從黍米地裏殺出的刺客便肅清了所有障礙,圍住了何休所在的馬車。
“何休,出來。”
一名刺客一手提着一名已經傷重的年輕修行者,他將手中的長劍擱在這名年輕修行者的脖頸上。
他獰笑起來,“你不出來我殺了他。”
“你只是想要確定我在不在這輛馬車裏。”
何休的輕嘆聲響起,“既然你確定我在,那你便應該可以放過他了。”
“既然確定你在,那他就更沒有活着的價值。”這名刺客緩緩的將長劍刺入這名年輕修行者的脖頸,然後將這名年輕修行者的身體推遠。
這名年輕修行者自己已經站不穩了,但是被這名刺客的劍挑着,他的身體用一種很古怪的姿勢站立着,鮮血隨着古怪的聲音,從他的口中不斷涌出。
“難道秦人都這樣無恥嗎?”
何休的聲音憤怒起來,“我只是去長陵公平一戰,結果你們竟然不讓我返回楚境。”
“我們只是拿錢辦事而已,我們怎麼知道那些權貴的想法。”
這名刺客漠然將劍從那名年輕修行者的脖頸中抽離。
他看着那名年輕修行者倒下,死去,然後道:“我只希望你不要浪費時間,作爲回報,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且體面的死法。”
何休從車廂中走了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握住了手中的劍。
“就只有這麼多人了麼?”
然而也就在此時,最後一輛馬車中響起了一聲他很熟悉的聲音。
那輛馬車中理應沒有活人。
然而趙薔卻從裏面走了出來。
他看着圍住何休的這些刺客,面色平靜的說道。
何休驚愕的看着他。
沒有人回答趙薔。
一名距離他最近的刺客已經衝了過去。
轟!
一道火光帶着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暴烈氣息出現。
這名衝上去的刺客還未來得及出劍,他的頭顱就已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