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電筒的亮光滅了。
儲藏室裏很暗,唯一的光源便是鍾可手裏的手機, 可是在那一瞬間, 那束光忽然消失了。
這就像是一個信號: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 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不知不覺中,鍾可與楊心躍的距離又近了一點。
黑暗成了他最好的保護色,替他擋住了臉上的通紅, 讓這個剛剛品嚐到初戀滋味的男孩體會到了絕頂的慌亂、無措、緊張。
他這時應該做什麼啊
他, 他可以親她嗎
鍾可踟躕着, 卻又捨不得退後。
因爲他真的很想吻她。雖然他知道時機不夠成熟, 雖然他知道她喜歡着另一個人, 可是他真的忍不住了。
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藉着氣窗透進來的模糊光亮,他執着的捕捉着她的視線,而那雙讓他怦然心動的清澈眸子也漸漸染上了霧色。
該說是意亂情迷, 還是應該稱爲水到渠成呢
在那一刻,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促使他俯身貼近了她,而她半合上眼, 像是一隻懵懂的小鹿,不動, 不躲。
在這片陽光照不到的祕密角落裏,少男少女兩顆砰砰亂跳的心漸漸合上了同一個旋律。
然後。
然後。
然後有人破門而入, 把這首纏綿的小情歌打斷了。
“你們究竟是怎麼回事所有人都到了, 就你們不在”
一道頗有些歇斯底里的男聲響起, 語氣裏帶着濃濃的埋怨。
楊心躍與鍾可同時一驚, 瞬間從剛剛那股曖昧的氛圍裏“彈”了出來,兩人皆是渾身僵硬,卻又不知在逃避什麼、害怕什麼。周遭的曖昧還未散盡,可他們臉上只剩下尷尬。
楊心躍以爲他倆被發現了,慌張的想站起身來,被鍾可立即按住了。
鍾可向她搖搖頭,輕聲說:“不是找咱們。”
“”
果不其然,那道男聲繼續飛快的說了下去。不,不應該稱之爲“說”,而是應該稱之爲“控訴”。
男聲越說越是急切:“所有家長都到了,只有你們沒到什麼,你說沒看到家長會的通知短信”
楊心躍這時也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學霸戴麒麟,那個不可一世的“小眼鏡兒”。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麼,戴麒麟的聲音越發急切:“是我知道你們忙,可是難道忙的連給我開家長會都沒有時間了嗎那爲什麼姐姐的事情你們永遠有時間呢”
“她要出國交流,你們有時間給她開資產證明;她要和同學去郊遊,你們有時間開車送她;就算她忘帶了一根筆一張紙,你們都有時間給她送過去可是我呢”
“你們把我忘了嗎我也是你們的兒子啊,就因爲比她晚出生了十五分鐘,所以在你們心裏永遠不重要嗎”
楊心躍喫驚的長大嘴巴,越發慶幸剛剛鍾可拉住她實在太明智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沒想到看上去宇宙第一拽的戴麒麟,其實是在用自傲來掩飾那顆被忽視的內心。若是他們現在出去,戴麒麟恐怕會更羞憤難耐吧。
鍾可與楊心躍對視一眼,他們都不想偷聽戴麒麟的家事,但陷入牛角尖的男孩根本沒有注意到角落裏還藏着兩個人。
“我知道姐姐比我厲害,她會唱歌彈琴跳舞,而我什麼都不會,只會讀書結果上次高考還沒發揮好,落榜了”
“我被她拋下了,出生時候她走在我前面,她就永遠走在我前面她往前走了,她去上大學了,她去認識新的朋友了,她有新的世界了。我呢,我還停留在原地,還要重新讀一年,讀這幾本破書,考這幾場破試,每天七點到學校、晚上十點半下晚自習,同樣的生活我要再過一年她自由了,而我還在這破地方待着”
說到最後,戴麒麟的聲音漸漸帶上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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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這個驕傲的、自滿的、向來不把班裏任何一個人看在眼裏的學霸,在空曠安靜的黑暗房間裏獨自抽泣着。
楊心躍很理解他雖然她每日看上去無憂無慮,不是在讀書、就是在逗鍾可,可她心裏的緊迫感並不比任何人小。
“復讀”這兩個字,看上去給了人生重來一次的機會,但它的本質其實並不是“金手指”,而是一隻“薛定諤的貓”。
你真的以爲,所有人復讀後都能如願以償考入理想的大學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更多的人經受不住復讀班的巨大壓力,被過高的“期望”拖垮,拽入了泥沼之中。
即使重來一次,若是你沒有必勝的決心,沒有咬牙堅持下去的毅力,你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依舊會選錯方向。
而且大學和高中是截然不同的,大學自由而多彩,高中規整而嚴謹,戴麒麟的雙胞胎姐姐已經踏入了大學,開啓了新的人生階段,而戴麒麟卻在復讀班原地打轉這種巨大的落差,他怎麼受得了呢
想到這裏,楊心躍的眼神裏不由帶上了一抹同情。
幾米之外,戴麒麟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抹乾淨臉上的淚珠。
他再一次挺起胸膛,就像是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那樣,後背驕傲地反弓着。
他大聲對着手機叫嚷起來“你們要是今天不來開家長會,以後也不用管我了你們有姐姐就夠了以後你們就和別人說,你家就有一個獨生女,叫戴鳳凰”
楊心躍:戴麒麟的孿生姐姐叫戴鳳凰他爸媽怎麼這麼會取名啊。
“我從今往後我就不是你兒子了,等我一滿十八歲我就去改名,我我不要當什麼麒麟了,我要當我要當戴小狗”
“汪汪汪”
原本悲痛欲絕的氣氛瞬間破滅了,楊心躍整張臉扭曲着,拼命憋住笑意;再看旁邊的鐘可,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生怕泄露一點聲音。
他們以前怎麼沒發現小眼鏡兒這麼逗啊,上一秒聽得她都要落淚了,下一秒就把她逗得差點笑出聲來。
“戴小狗”要是出道當諧星的話,她絕對去捧場,給老鐵刷二十個深水
戴麒麟出了一口惡氣,氣呼呼的掛了電話,走出儲藏室時還在自顧自的汪汪着,像是在同自己說話。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大門合上,屋內重歸黑暗,楊心躍終於長舒一口氣,癱坐在地上,一口氣把剛剛欠的笑聲全都補齊了。
女孩的笑聲清脆悅耳,即使是毫無形象的捧腹大笑,笑到頭簾都翻起來、扁桃體都看得見,也讓人覺得分外可愛。
她的笑極富感染力,笑着笑着就倒在了鍾可身上,推着他一起笑。
鍾可笑了半天,也不知是在笑“戴小狗”還是在笑懷中的她了。
兩人笑到渾身脫力,變成了“疊疊樂”,這樣誤打誤撞的,居然把剛剛那點旖旎心思都笑散了。
兩人默契的都沒有提起剛剛突然熄滅的手機燈光,一瞬間,差點過界的兩人再一次退到了應有的界線裏。
鍾可心裏有八分可惜,剩下兩分則是慶幸若是當時真的親下去了,他就再也不能以“朋友”身份待在她身邊了。
楊心躍扶着痠軟的肚子從鍾可身上爬起來,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腿:“行了,別笑了,剛纔戴麒麟都說了,家長都到了,咱們趕快把椅子搬出去吧。”
鍾可趕忙爬起來,與楊心躍一人拿了幾把椅子,匆匆離開了儲藏室。
十分鐘後,袁筱奉數學老師之命,來儲藏室找教具。
屋裏昏暗一片,只能藉助手機自帶的電筒。
一束燈光穿透黑暗,直直的投向了牆角的地面上。
“嘖嘖嘖”袁筱雙眼放光,嘖嘖稱奇,“地上灰塵的痕跡這麼凌亂,難道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大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