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白阿姨藉口出去買菜,把空間都留給了三位小同學。

    三個人圍坐在茶几旁邊, 明明有滿肚子話想說, 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能打破沉寂。

    一時間, 客廳裏只剩下楊心躍“況嗤況嗤”的喫瓜聲, 她喫得飛快, 一塊西瓜幾口就喫得露青皮。鍾可剛剛切了一顆足有八斤的大西瓜, 楊心躍一個人就喫掉一半。

    她吐籽的時候活像個“豌豆射手”,噗噗噗噗的把籽吐進垃圾桶裏。

    只是有一粒西瓜籽沒有吐乾淨,黏在了她的嘴角上, 鍾可見她一副傻樣, 無奈的嘆了口氣, 右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腦袋“扭”了過來。

    “你啊,笨死了。”說着, 鍾可拿着紙巾的左手輕輕貼了上去, 幫她擦掉嘴角的西瓜籽。

    楊心躍睫毛抖了抖, 眼睛半合攏着,乖乖任他擦。

    小嘴擦乾淨,轉眼又是一個乾淨漂亮的大姑娘。

    楊心躍看看手裏剩下的半塊西瓜,問他:“那我能繼續吃了嗎”

    鍾可提醒她:“你少喫點,咱們在人家家裏做客呢。白芊都沒喫, 你喫得這麼歡。”

    在對面當了半天電燈泡的白芊, “噗嗤”一聲笑了。

    見兩人同時扭過頭來看她, 白芊趕忙擺擺手,說:“沒事沒事,心躍想喫就喫吧,一個西瓜,喫不窮我家的。”

    說着,她“以身作則”,乾脆拿起一塊西瓜送到嘴邊,大口咬下去,又甜又多汁的果肉在嘴巴里爆開,一口便甜到了心裏。

    有了喫西瓜這件事作爲緩衝話題,三個人之間的氣氛終於沒那麼尷尬了。

    白芊手裏捧着西瓜,埋頭專心啃了幾口,忽然又停下來,直起身子看着對面的二人。

    “這段時間謝謝你們一直惦記着我,又是幫我送試卷、又是幫我送筆記說實話,最開始抑鬱症爆發那陣子,我確實動過心思,想幹脆休學算了。我根本不可能走上考場,我就是一個已經點燃的,上次是炸了自己,下次說不定就要炸飛別人。

    “結果那天從醫院回來後,我看到樓下的快遞室裏有你們送過來的東西,試卷、筆記、手寫信,還有袁筱給我畫的一幅畫,畫上咱們幾個站在一起,穿着學士服,笑的特別開心。

    “我當時抱着東西想了整個晚上。我意識到自己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和你們在一起,一起參加高考,一起踏入大學校園,一起畢業,踏入社會。

    “我不想和你們分開。即使泥潭已經淹沒了我的腳,但是我知道,你們一定會伸出手,把我從漩渦裏拽出來的。”

    白芊說話的語氣很平靜,她沒有流淚,也沒有激動,像是在敘述窗外天氣一樣,淡淡的把這短時間的心理波動講述出來。

    她講到一年前,她剛確診抑鬱症時,一直在想“不如死了好了”;她說她報考寄宿制的復讀學校,本意是爲了甩開母親的看護,可又不忍心看媽媽爲她提心吊膽;她又講到自己“偶像包袱”太重,每天需要喫的藥物都提前放進維生素瓶裏,在宿舍偷偷喫

    “對不起,這麼久以來,我隱瞞了你們這麼多事情。”白芊低頭看着手上被她啃得七零八落的西瓜,西瓜汁淌了滿手,很是黏膩。

    “白芊,你不需要道歉的”楊心躍趕忙搖搖頭,自責地說,“在知道你的病情後,我查了一些資料,也回憶起咱們在一起時,你說過的很多話。我這才意識到,其實有好幾次,你都在向我們求救,可是你每次把煩惱展露出來時,我們都粗心的沒有捕捉到你的信號。”

    她直接握住了白芊冰涼的小手,兩雙同樣被西瓜汁弄髒的手上下交疊。

    鍾可坐直了身子,悠悠道:“你是我們的朋友,從開始到現在再到未來,你都是。很多人都被抑鬱症擊倒了,而你重新站起來,還選擇繼續往前走,真的很了不起。”

    接觸到兩人誠摯的目光,白芊心頭最後一層薄冰終於被敲碎,消散在陽光之下。

    “謝謝你們。”白芊哽咽着,卻又強忍住淚水若把其他人的內心世界裏的負面想法比喻爲一彎潺潺流淌的小河,那麼抑鬱症患者的內心世界裏,負面情緒就是突然暴漲的洪水,稍不留神,就會沖垮這個世界。而她要做的,就是在心裏築起一座大壩,調節它、壓制它,直至最後打敗它。

    她早已答應過自己,積極看病,努力應對,不再流淚。

    世界上美好的東西那麼多,她就算要哭,眼淚也要留到幸福的時候。

    三個人慢慢聊着天,白芊在家裏休養了一個月,一直沒有見外人,對班裏發生的大事小情很好奇。

    楊心躍說:“其實有不少同學在關心你,高考就剩下不到一個月了,你若是恢復的還不錯,要不要回來”

    “還是不了。”白芊想了想,還是拒絕了,“我只要一想起之前在課堂上突然發作,就恨不得消失在地縫裏。現在回去,不過是給同學們徒增話題。而且抑鬱症這種病,就算你們幾個覺得無所謂,其他人肯定會有些彆扭,我不想看到大家小心翼翼地對待我,那樣我會覺得自己像塊玻璃。”

    鍾可也贊同她在家複習:“那也好,反正該複習的內容,老師已經給咱們複習完了。最後這段時間就是做卷子、講卷子,你安心在家背書就好,而且有白阿姨和你作伴,兩個人一起復習,事半功倍。”

    “那個”白芊頗有些尷尬,“你們知道她是我媽媽之後,不覺得彆扭嗎”

    “有什麼彆扭的”鍾可說,“我還記得白阿姨在入學第一天的自我介紹,她說她參加過二十多年前的高考,明明考中了,可是因爲家境貧困沒能繼續讀書,所以纔想在退休後再去追夢。我知道她說這些話,是爲了掩蓋她和你的關係,但我相信這些話也不是全然的假話吧”

    “確實不是。”白芊點頭,“當年沒能去讀大學一直是她心裏最大的遺憾,她很喜歡看書,之前上班的時候一直是業務骨幹。”

    “那不就行了。”鍾可說,“阿姨學得這麼刻苦,按照上次一模考試的成績,她已經踏入二本線了,誰說五十歲的人不能上大學呢”

    聽到這裏,楊心躍趕忙擦乾淨手,把包包拿過來,從裏面鄭重的取出一個平整的信封。

    信封打開,兩枚塑封好的卡片掉到了她的手心裏。

    卡片正面,印着照片與考生須知,且加印紅章;卡片頂部,“燕京市2018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准考證”幾個字彷彿自帶光芒。

    楊心躍狡黠一笑,把兩枚卡片在閨蜜面前晃了晃:“白芊,這是你和白阿姨的高考准考證,務必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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