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玉秀一開始本來是想只把中午的班取消了, 但劉師傅有點不高興,
“哪兒能願意上了就上兩下,不願意上了就不來呢,這是醫院又不是你家。”
蘇玉秀自知理虧, 又想到最近正在復健的丈夫,乾脆就把活兒辭了,全心全意的陪溫向平復健――畢竟她從鄉下跑到城裏來就是爲了溫向平治傷,可不能本末倒置。
卻不知道在她離開後,劉師傅悄悄的鬆了口氣。
溫朝陽和甜寶一開始還陪着溫向平去醫院復健了兩天, 後來溫向平就不許了。
溫向平又不是孩子,做什麼都要人把手頭事兒放下陪, 於是讓兩個孩子每天上午待在家裏頭讀書,完了去樓下院子裏和小夥伴們玩一會兒,他和蘇玉秀也就差不多回家了。
只是, 溫向平的復健之路卻不怎麼順利。
每次丟開柺杖, 身體的左右重心就會不穩,走起路來必定一瘸一拐,姿勢怪異得很,跟正常人差了十萬八千里去。
而復健的結果又常常是,做上半天關節活動,練習上半天走路, 溫向平走起路來也不能像往常一樣, 速度身姿連他自己有時候都不敢去看, 更不用說像陸珏之說的“恢復到接近正常人的水準”。
雖然嘴上說的輕鬆,可溫向平有時還是忍不住心裏的暴躁和鍛鍊上半天的無效,一次兩次不要緊,一天兩天不要緊,可一星期兩星期過去了,雖然比剛放下拐的時候好一些,走起路來卻依舊身體搖擺,比之他從前的健步如飛,身姿挺拔,醜陋的彷彿不是他。
更令溫向平心驚的是,他似乎,漸漸的開始忘記原來的自己是怎麼走路的,而開始更加習慣於現在這樣深一腳淺一腳的走法了。
素來平和的溫向平,終於開始忍不住暴躁煩惱,甚至
厭惡現在的這個自己。
溫向平知道這種心理狀態是病態消極的,於是拼命的自我調整。首先要做的一點就是避免自己的負面情緒影響到蘇玉秀,尤其是兩個年幼的孩子。
於是,溫向平強迫着自己去醫院去做復健,強迫着自己心平氣和,甚至強迫着自己不去拿柺杖。
蘇玉秀心細,自然發現了丈夫的不對勁。
溫向平近來面上的笑少了,也開始漸漸寫不下去東西,只是坐在那裏盯着自己的左腳看。在夜深人靜,母子仨都安眠的時候,會把寫了半天的紙猛地揉成一團狠狠的砸在地上,氣息不穩的喘着粗氣,等平靜下來後,又把紙都扔進垃圾桶,銷燬證據。
躲在一邊悄悄觀察的蘇玉秀心裏又急又憂。
溫向平甚至讓她把柺杖丟了,丟的遠遠的。然後每天一大早,在衆人都還在睡夢中,天色還沒亮的時候,就一瘸一拐的出了門。從公租房到醫院雖然不遠,卻也有一定距離。
溫向平不接受妻子的攙扶,也拒絕柺杖,一個人跟在蘇玉秀後面,努力的走快走穩,走的像從前一樣。
雖然往往是徒勞。
而在每天接受完復健後,溫向平自己還要再撐着走一會兒,非要等到再走不動,人們也都午睡去了以後,才肯跟蘇玉秀回家。
其實本來溫向平打算自己去的,誰知蘇玉秀把活計辭了,鐵了心要陪着他,他也就沒再說什麼,只是努力剋制自己不要帶累的妻子在身邊小心翼翼。
溫朝陽皺着眉頭想了想,又拉着甜寶在一邊嘀嘀咕咕,在得到甜寶一個“你放心”的眼神後,兩人便開始了自己的計劃。
不同於蘇玉秀的小心翼翼,溫朝陽往往拉着甜寶大大方方的坐到溫向平身邊。
要麼是甜寶抱着溫向平撒嬌耍癡哄他開心,要麼就是溫朝陽自己假裝複習,捧着溫向平買給他的那本老人與海圍繞着“人可以被毀滅,卻不可以被打敗”前後幾頁來來回回的讀,或者把溫向平以前給他們講過的堅持、樂觀的故事拿出來講。
溫向平怎麼看不出這是兩個孩子關心自己,暗歎自己還是影響到他們的同時,心裏也不禁溫熱。
他一個成年人,一個有兩輩子的成年人,怎麼還不如兩個孩子呢。
蘇玉秀在溫向平復健以來也從來都是帶着笑,相信的看着他,似乎根本看不見他怪異的姿勢,只說,
“纔沒鍛鍊了幾天,這點時間還不夠蒜瓣發芽呢,哪兒就能這麼快出結果。”
甚至還專門拿了個小碟碟泡了七八個蒜瓣,說,
“等這些蒜長出來蒜苗的時候,咱們肯定就恢復好了,不信你且看着。”
溫向平看着蘇玉秀捧着一碟蒜,一雙眼睛又大又亮的看着他,忍不住將妻子緊緊的摟進懷中。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在妻子和兩個孩子的支持鼓勵下,溫向平逐漸平靜下來,不再過度走路傷害腳腕,也不再避諱在人多的時候出現在街上院裏。偶爾遇見隔壁的鄰居詫異或同情的看着自己的腳,溫向平也能平靜的回之以笑。
溫向平後來也收到了來自羅家和的信件。
在信中,羅家和鼓勵自己堅持復健,不要沮喪灰心,還表示十分期待等着和自己再次見面的時候,還能見到一個沉穩自若、談笑風生的溫向平。
在復健的第五十七天,溫向平已經跟前一個月大不相同,不仔細看,幾乎分辨不出來他的左腳是受過傷的。
雖然一走快了,左腳的不喫力還是會表現出來,也基本不能跑起來,但跟五十天以前的一瘸一拐相比,這已經是極好的結果了。
當看着溫向平帶着笑意從牆邊一步一步穩健的衝自己走來,蘇玉秀終於忍不住捂住嘴喜極而泣,一雙大眼睛直直看着那個像以前一樣溫文爾雅,甚至要更加溫潤的男人,挪不開視線。
甜寶直跟在溫向平身邊跑來跑去,清脆如鈴的笑聲在室內復健間響起,連溫朝陽也笑得開心極了,緊緊牽着溫向平的手,一路走到蘇玉秀面前。
溫向平用空着的手緊緊握住妻子微微顫抖的手,笑道,
“走吧,我們回家喫午飯去。”
甜寶也連忙湊上來緊緊抓住哥哥的手,聞言問道,
“今天中午喫什麼哪”
溫向平看着妻子,笑得如沐春風,
“蒜苗炒肉怎麼樣――”
蘇玉秀已經不算是醫院的職工,公租房自然也就不能再租,之所以在溫向平復健的這些日子還能住着,是因爲她之前一次交了三個月的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