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湯姆萊斯特蘭奇一點兒都不在乎,且不說他現在已經和耳語教派一刀兩斷,就算之前並未與那位邪神和平分手,他也不會在乎這種事。
之所以來到這座搖搖欲墜的囈語城,有一小部分原因是賣自己父親個面子,一大部分原因是覺得自己好歹也當了挺長一段時間的邪教徒,要是臨離開前連東北教區的大本營都沒來過一趟,總覺得有些喫虧。
至於答應盧修斯保護好那位埃登大主教,看情況擊殺蘇米爾方主心骨什麼的,都只是順便而已。
當然,就算是順便,自己姑且也算是答應了。
湯姆並不算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哪怕是對自己父親的承諾。
盧修斯依然願意將事情託付給他,也不是出於什麼父子間的信任,而是因爲他足夠了解湯姆,也深知後者究竟有多麼的驕傲......
湯姆並不知道,在他真正懂事之前,這份驕傲已經足以讓他成爲一個守諾的人。
盧修斯知道,卻也不會去點破,因爲很多事是沒辦法通過語言去解釋的,甚至有可能會適得其反。
這種父愛的表達方式着實有些奇怪,甚至有些蒼白,卻已經是盧修斯能做到的最好了。
而湯姆也不出其父所料,在埃登帶人衝出囈語城那一瞬便在後者身上做了一番簡單佈置,至少能在短時間內保他性命無憂。
緊接着,這位勉強可以算是耳語教派側最強戰力的年輕人便隱去了身形,連看都不看那殺聲震天的戰場一眼,悄然來到了那座惹眼的石臺上空,饒有興致地打量着上面的三人。
一個獸人長者,實力不差,應該是蘇米爾側在這場戰鬥中的指揮者。
一個年輕男子,牧師打扮,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聖教聯合的人。
一個年輕女子,騎士打扮,應該是聖教聯合麾下的聖騎士。
這是三人不久前給湯姆的第一印象。
而在很多情況下,第一印象都是當不得真的。
所以當湯姆第二次出現在這裏,準備稍微觀望一下情況再選擇要不要動手時,他一下子就發現了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
比如說,那個原本被自己當做跟班的年輕牧師,正負手站在幾根圖騰柱間,揮斥方遒。
比如說,那個怎麼看都像是領頭者的老獸人,正眉開眼笑地看着那牧師,眉宇間盡是欣慰,甚至還摻雜了些許慶幸。
比如說,那個漂亮的半龍人女騎士身上那團金光,自始至終都只籠罩了那牧師一人。
儘管湯姆並不是很懂人情世故,更不知道怎麼用兵打仗,但他可從來都不是個白癡,而但凡他不是個白癡,就能看出來下方那方石臺上真正的話事人是誰。
引導那些獸人所向披靡,將東北教區這些高端武力壓迫到喘不過氣的,不是那個半截身子已經在土裏的老獸人,而是那個穿着牧師袍,表情從容淡然的年輕牧師
在發現了這一點後,湯姆玩味地笑了起來,彷彿一個即將準備開始惡作劇的孩子。
原本,湯姆答應盧修斯的只是保護好埃登大主教而已,至於是否要幹掉蘇米爾側的統帥,則是要看情況、看心情。
情況,似乎並不怎麼好,因爲就算是湯姆也能看出,就算盧修斯率領的大部隊能夠一路暢通無阻地趕到這裏,眼下的囈語城都未必能撐到那個時候,所以爲這些不爭氣的傢伙動手殺人,有失美感。
就像走在路上的你踩死了一隻螞蟻,卻並不代表你對於殺螞蟻這件事情有獨鍾。
綜上所述,湯姆之前其實並沒有什麼動力出手。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俯瞰着石臺上那個面色從容、神態柔和的牧師,湯姆忽然有一種遇到同類的感覺。
就算他連自己隨便一個咒術都當不下來,也同樣是自己的同類。
是強者,是在某一領域中足以讓旁人顫抖的強者。
是......值得自己一殺的強者。
不過,湯姆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像一條有耐心的毒蛇般安靜地盤踞在目標附近,等待時機。
哪怕他很清楚,就算自己現在直接解除隱形,在那個實力不弱的老獸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動手,也有九成把握殺死那位同類,卻仍然保持着十足的耐心。
這是湯姆萊斯特蘭奇的尊重,對同類的尊重。
終於......
那個老獸人離開了,與三個外強中乾的老者一起親赴前線,將埃登大主教團團圍住,而自己的目標身旁,只有一個完全稱不上是威脅的高階聖騎士。
三分鐘......
湯姆在心裏低聲唸了一句,那是在自己無動於衷的情況下,埃登大主教被那四位獸人長者擊殺的預估時間。
也就是說,自己必須在三分鐘內幹掉目標,才能從容救走那位地位尊崇的大主教。
這還真是......
“綽綽有餘啊。”
輕輕攥了攥手中的魔杖,湯姆獰笑着揮動了一下右手:“轟爆。”
猩紅的光芒筆直地攢射而出,目標直指墨檀的眉心。
......
血,如雨下。
在女騎士腳下彙集成一道道殷紅的細流。
“跑。”
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站起來的依奏潔萊特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道:“快跑。”
她的嘴角勾勒起一抹笑意,柔和的聲線也與平常無二,儘管身體已經幾乎失去了知覺,儘管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渾濁而模糊,但女騎士卻還是笑了起來。
這並非強顏歡笑......
她終究,還是踏上了這片戰場,儘管面前的對手有些不同尋常。
她終究,還是護住了自家前輩,履行了自己始終在強調的諾言。
在這一刻,依奏潔萊特前所未有的平靜了下來,她並沒有感到恐懼,儘管那個從天而降的消瘦身影散發着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她也沒有覺得疼痛,儘管自己的身體已經在剛纔那道閃光中被炸得千瘡百孔,生機潰散。
但不知爲何,她就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心,覺得拖着這樣一副殘軀的自己,還能再爲前輩爭取一點時間......
至少,還能再當下一道跟剛纔一樣的閃光。
時間不多了......
視線,變得愈發模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