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將視線聚在前方不遠處的樹精,忍耐着身體幾乎要被從內裏撕裂成碎片的痛楚,斷斷續續道:“你……你對我是不是……太……太過好了些?”
樹精依舊頭也不回:“有人對你好,那還不值得高興嗎?”
少年喘口氣,道:“你要的是……是那力量而已,我的命……是……是不打緊的……你何必……何必給我靈息……”
一根纖細的柔軟藤莖從少年的後脖領裏探出來,一直延伸到了前方不遠處的樹精,消失在了樹精的破爛袍袖之下。有同樣細弱但不絕如縷的靈息,正順着這藤莖,源源不斷地輸入少年的氣脈之中。
這些靈息的確挽留了少年正在悄然流逝的生命。可是,這個時候少年那神祕的力量正在漸次迴歸,那力量的磅礴與蠻橫,與額外輸入的這些靈息,卻也無可避免地在少年的氣脈之中展開了衝撞,爭奪着對氣脈的控制權。
這樣一來,本來只需在昏睡中捱過那神祕力量的肆虐的少年,此時不得不在清醒中面對兩股力量在他體內的撕扯。
更加難熬。
只是,除了他本人,沒有人能理解他正在經歷着怎樣的折磨,外人看到的,就只有樹精施以他的“恩惠”。比如承慶,聽見少年微弱的抗議,就很是氣憤的從牙縫裏蹦出了幾個字來:“不識擡舉!”
“唉,”少年嘆道,“別……別擡舉……擡舉我……行不?”雖然說話很是喫力,但是,說話似乎可以令那般痛楚稍稍得以緩解,或者說是暫時的忘卻。
樹精依然頭也不回,道:“擡舉你?切,你以爲我願意?我只不過是身不由己罷了。”
“身……身不由己?”少年略微瞪大了些眼睛,道:“有人……有人拿刀逼……逼你嗎?”
這人,話都說不利索卻還要多嘴多舌地調侃,承慶對於他的這一行爲很是看不過眼,不由喝道:“囉嗦!閉嘴!”
少年輕輕嘆口氣,道:“你們都要……要將我的力量拿走了,還不許……不許人多說……說幾句話了?”
“承慶,無妨。”樹精道,“左右是趕路,說說話倒也沒那麼無聊。”
少年垂在承慶胸前的手略微擡了擡,他似乎是想拍拍承慶的肩頭,但實在是沒力氣擡那麼高,便又重新掉落了下去。他只好歪了歪頭,道:
“承慶……你看你……話說不利索,被……被你主……主子嫌棄了……”
承慶臉一沉。言語蹇澀這件事,始終是承慶心頭的一根刺。他縱然成了這世上幾乎獨一無二的兩通者,縱然擁有了他夢寐以求的強大功力,可是,他卻失去了自由表達的能力。
不會說完整的話,雖然在絕大多數時候並不會對他造出什麼影響,然而,在他單獨面對他所崇拜的主人的時候,就有些尷尬了。承慶希望自己成爲主人所倚賴的左膀右臂,但每當主人有事兒和他商量的時候,他卻只能沉默以對,或者只能蹦出絲毫不連貫的隻言片語,主人只能對他的話連猜帶蒙……再後來,主人漸漸的就嫌麻煩了,基本上只對他下命令,很少再跟他商量些什麼了。
承慶想做的是主人的得力助手,而不是頭腦簡單的打手。可是因爲言語上喫虧,他幾乎只能註定做打
此時少年有意無意提起這一點,這怎能不讓承慶惱怒呢?
少年體內兩股不同的真氣靈息翻騰如開了鍋,這讓他的身體此刻敏感至極,承慶是身隨心動,心中剛一動怒,箍着少年的雙臂便不由自主開始了發力,簡直想要將少年給勒個骨斷筋折纔算是出氣。
“嘶……”少年忍不住倒抽口涼氣,但更忍不住的還是要說話的慾望,“看來,你很……很在意這個?呵,若是真……真在意,當初又何必……何必拒絕那顆……定志丸呢?”
“你!”承慶大怒,作勢就要將那少年從背上扔出去,可動作做了一半,突然想起這是主人的命令,又生生收了回去。
樹精終於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你夠了,欺負承慶嘴慢很好玩嗎?”
“嗯,好玩……”少年閉上眼睛喘口氣,道,“不過,說真的,你好像……好像也太過……太過關心我了吧?”
雖說爲了攫取少年那神祕的力量,需要他必須活着走到終點,但是以少年目前的狀態,吊着一口氣撐到十五月圓之時並不成問題,並不用樹精額外地給他補充靈息真氣,可那樹精不管是現在還是之前,卻都一直在給少年補充着靈息,這簡直像是特意在給他療傷了……
還有樹精現在一直在用着的鐘阿櫻的皮囊……那幾乎已經是完全破爛的骨架了,可樹精卻一直用着不換,這又是爲了什麼?唯一的解釋,彷彿就是鍾阿櫻骨中的那塊雲孤了——那少年所需要的雲孤。
無論怎麼看,那樹精所做的一切,彷彿是又想掠奪那少年的力量與生命,又不得不要顧忌那少年的安危甚至心情……不得不說,他實在是表現的太過糾結。
樹精停下了腳步,用失去了眼珠的黑洞洞眼眶盯住那少年,道:“你真不記得我了?”
少年很意外:“我……應該記得你嗎?”
樹精嘆口氣:“我們淵源那麼深,你竟然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少年皺皺眉,道:“抱歉,我想來想去,似乎……我的草木……草木的朋友,就只有……只有杆兒強這……這一位……”
樹精定定看着少年,發出一聲感慨的嘆息:“杆兒強?我和你相識,明明早過他很久很久,你卻對我沒有印象,這實在是讓我太傷心了……我們……我們明明是一體的啊……”
又說這話。少年努力瞪大了眼睛:“可否請……請您明示?”什麼叫做一體的?難不成連少年也是草木之屬的?
怎麼可能。少年雖然體質特殊了一些,但他可以肯定,自己絕對是人類而非草木。
那麼樹精所說的“一體”又是怎麼回事兒呢?
樹精定定地看了少年一眼,彷彿一直看到了少年的心底,看清楚了他的疑問。但他只是又向承慶招招手,道:“還是邊走邊說吧,不能耽擱太久……”
在樹精轉身往前走去的剎那,只聽他輕輕道:“你初生之時雖然並非我們草木之屬,但是別忘了,你的生命,你現在的生命,分明是第二次的生命……”
聽見樹精這話,少年頓時臉色大變!
可樹精還在繼續往下說着,接下來的話讓少年更是無比惶恐:“你第二次的生命,分明與草木有了連接,確切的說,是與我有了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