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周遊說話的一瞬間,那少年蹙起的眉間更像是皺起了一座小山,雖然這神情只是一閃而逝,可那小山般的沉重感,在江月心看來卻好像直直地墜在了少年心間,無法化解。
看來,雲孤這東西,在阿玉的生命中,已經成了幾乎無法解脫的枷鎖。江月心替那少年在心底發出一聲嘆息。
那少年並沒有注意到江月心的諸般心思,他只是下意識的想要轉身去看說話的周遊,可身子轉了一半,他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又生硬地停下了動作,保持着一個別扭的姿勢,眼神空洞地望着虛空無物的什麼地方,生硬道:“這不是可以討價還價的交易。”
“對,這不應該是交易。”周遊見那少年不再有動作,他便自己走到了少年的面前,看着少年的眼睛說道。
少年沒想到周遊會走過來,眼神頓時有些慌張,像只受驚的兔子一般左躲右藏着,好一會兒方纔鎮定下來。
周遊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看着他想要躲藏又要強撐着姿態的糾結模樣,忽然嘆口氣,道:“到了現在,你的答案還是那一句‘不知道’嗎?”
“什……什麼?”少年的眼神終於安定了下來,可說起話來卻仍然有種莫名的心虛。
江月心在旁看的有些心疼,遂幫腔道:“周遊你都把人問糊塗了,能不能把話說明白些?”
周遊卻對江月心的話置若罔聞,仍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少年,一字一個重音,道:“別逃避。”
少年深深吸口氣,終於讓自己的眼睛直視了周遊的眼睛,道:“你問的是什麼?雲孤,還是世界的結局?”
天極在少年的手心裏,忍不住吐槽道:“能不能別再打啞謎了?我一個正在和你融合的,都搞不明白你們在聊什麼,旁邊幾位恐怕就更糊塗了吧?”
沒人理會旁觀者的要求。
少年和周遊似乎在他們兩人的身邊豎起了無形的圍擋,將旁人包括天極和建木在內,全都隔絕在了他們兩個人之外。
那是隻容得下他們兩個的世界,在那裏,他們只有彼此就已經是滿滿的全世界了,再也容不下旁人伸進哪怕一隻小手指。
周遊看着那少年的眼睛,道:“這有什麼區別嗎?”少年的眼睛彷彿是藏在僻靜深山裏不爲人知的幽靜深潭,總是溼漉漉的,盈了一掬清冷,卻奇蹟般的並不叫人感覺冰冷,反倒會讓人生出想要靠近想要探究的熱切來。
直至溺斃在他這深不可測的幽潭之中。
周遊閉了閉眼睛,再深深吸口氣,不等那少年的回答,他自己又接着說道:“算了,別把事情搞那麼複雜,咱們去繁就簡……雲孤,你既然差不多收集全了,是不是應該做個了結?這也相當於是給你自己一個交待……”
是啊,歲歲年年,生生世世,少年所一直堅持着的,所藉以爲精神支撐讓他能走下去的,便是收集完整雲孤,這
心中那近乎虛妄的夢想眼看就要成真,焉有不再進一步、徹底抓住那個夢想的道理?
“我……”少年囁嚅着,躊躇着,猶豫着,卻始終無法做出一個兩全的決定。
“自打我認識你,我就覺得你是個什麼事兒都滿不在乎的極瀟灑的人,我卻從來不知道,原來你也是個優柔寡斷的……和我一樣……”周遊笑了笑,道,“別再跟我說什麼‘不知道’了,我替你做決定了,先完成你雲孤的夢想,再去管世界的去留死活吧。”
少年擡起眼睛,眼波流轉,道:“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就憑我我‘知道’……”周遊加重了“知道”兩字的語氣,道,“我知道一切的來龍去脈,我知道你的心結,我知道你心頭那道陳年的傷口從未癒合過,從未……”
少年身子一晃,忍不住退後兩步,似乎受了驚嚇似的,眼睛睜圓瞭望着周遊:“你……你怎麼知道……”
周遊嘆口氣,擡起左手按在自己胸口,道:“因爲我……就是你的‘兄長’。”
少年眼睛瞪的愈發的圓了。他呆了好一會兒,才使勁兒晃着腦袋,道:“不,不對!你是周遊!你不是兄長!”
“我是周遊……”周遊輕聲道。他還沒來得及往下說,就聽江月心吼道:“周遊你以爲你這樣耍人很好玩嗎?”
一會兒說自己是“兄長”,一會兒又說自己還是周遊,兩邊兒的話都讓他一個人說了,這不是瘋了就是故意戲弄人啊!不光江月心這樣認爲,就連桿兒強和天極也都放棄了各自原本的立場,一致對此表示同意,統統向周遊投去了譴責的目光。
周遊卻彷彿渾然不覺似的,一雙眼睛裏就只有少年一個人,所有的話也只對那少年一個人說:“我這麼跟你說吧,我的確是兄長,卻也不盡是兄長,但無論是或否,我都是周遊,一直都是周遊。”
天極聽了張大了嘴巴,又很快扁了扁,歪了嘴角不屑道:“切!裝!誰不會啊!”
江月心擡手敲敲自己頭髮上的杆兒強,道:“周遊這小子是魔怔了還是故弄玄虛?這都說的什麼繞遠話啊!”
周遊的話在旁人聽起來頗爲雲山霧罩的,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那少年能聽懂,就成。
少年眨眨眼睛,深深望着周遊,道:“兄長的雲孤……已經和你融爲了一體?”
周遊點點頭。
“但你還是你自己?”少年又問。
周遊又點點頭。
少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居然還有這種事兒……”
“這到底什麼意思?”江月心按捺不住,急切問道,“發生了什麼?”
“人家不是都說了嗎,”杆兒強似懂非懂道,“周遊身體裏的雲孤,和他融爲一體啦!”
“這正是說不明白的地方啊!”江月心越是想不清楚得不到答案,就越是心急,“那雲孤本來就在周遊身體裏,要分離出來且要費點兒工夫呢……這本來就是一體的,又何來這會兒才融爲一體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