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91年，各種針對性的補習班還是鳳毛麟角。
補習班少，私人補習的業務卻早出現了，有很多擁有專業知識的人士，在外面偷偷的代課，賺外快。
顧明爲了供老婆出國唸書，一直在接私活。
他教學水平高，又是大學老師，活很多，最近同時帶了七八個學生，實在忙不過來，想讓梁一飛幫着解決一兩個。
“一個學生，一個禮拜三次課，都是口語練習，一堂課八塊錢，你拿六塊，我拿兩塊，怎麼樣？”
說到錢的時候，顧明扶了扶眼睛，神情躲躲閃閃的。
畢竟是高級知識分子，下海還是挺丟面子的，尤其是和學生赤裸裸的談交易。
梁一飛默算了一下，七八個學生，一個月下來，光是外快，恐怕六七百，加本職收入，要接近一千了。
顧明這番話，倒是給他提了個醒，自己爲什麼不辦一個補習班呢？
之前他的計劃是，在一年之內，儘量多積攢自己的第一桶金。
給人出點子，雖然是‘事少錢多離家近’，但畢竟有很大的偶然性，典型的守株待兔，所以也一直在找好項目，總不能讓錢閒置下來。
與其光靠給別人出點子賺錢，倒不如一邊等別人錢送門，一邊給自己出點子賺錢。
自從來到夜校這個平臺，能接觸到的人原來小香港那片更復雜、總體層次更高，梁一飛時不時能聽到誰誰誰準備出國，學習英語的熱潮更是在他身邊，能切切實實的感覺到，整個社會對‘英語’出現了一種近乎瘋狂的崇拜。
有越來越多的英語‘消費需求’。
但市場供應還沒跟，大多都是像顧明這樣單打獨鬥的草臺班子游擊隊，正規軍幾乎沒有。
好風憑藉力，送我青雲，市場大環境、大風向有了，相對於其他人，還有很大的便利：輩子在商學院專門學過新東方的成功案例，它是怎麼起來的，曾經遇到過哪些挫折和危機，該如何規避，都還記得。
要是沒記錯的話，於閔紅已經開始在首都開始他的補習班業務，到處貼小廣告了。
和於閔紅相，自己不光有先知、他成功的所有經驗、失敗的教訓，還有一筆不菲的啓動資金！
能不能做到新東方那種規模，不敢說，但短時間內賺一筆，梁一飛有信心！
他在這邊琢磨事，沒立刻答應，顧明本來心裏有點羞羞臊臊的，看他不說話，還以爲對自己下海看不，訕訕的笑了笑，說：“嗨，說起來是有點丟人，要不是爲了賺錢，我也拉不下這個臉。”
說着，從西服口袋裏，摸出一張照片遞給梁一飛。
照片裏，一個燙着大劉海，穿着紅色毛線衣的女人，長得很漂亮。
背景卻是美國大使館。
“師母啊？”梁一飛問。
“你叫嫂子行。”顧明彈了彈菸灰，趴在圍欄看着遠方校園裏的人工湖，說：“去年我把房子賣了，家裏存款再加借了點錢，送她出去了。她在那邊工作不好找，每個月我還得寄錢過去。”
梁一飛點點頭，外國的月亮沒那麼圓，不管到哪，想站直大聲講話，先得學會跪着小聲賠笑。
異國他鄉，更不用說。
他以前看過一個笑話，說國外有家餐館裏洗盤子的國打工仔出車禍死了，第二天一早，餐館門口聚了幾十個國留學生，人家還以爲是自發來悼念同胞，一問，原來都是來搶留下來的這份洗盤子工作的。
都是男人，這話不用明說。
這些破事，天天都在身邊發生着，都明白。
顧明沒生氣，只苦笑一下，說：“梁啊，不怕你笑話，我跟你掏句心窩子話，送她出去那天，我看她背影過登機口一瞬間，忽然什麼都明白了。她這一走，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洋狗，有去無回。”
“那你還？”梁一飛說。
顧明把菸頭在走廊欄杆掐了，噓了口氣，淡淡的說：
“誰讓她是我老婆呢，既然跟了我，我好歹盡力送她一程，能送多遠算多遠。再說了，咱們國男人，欺壓了婦女幾千年，現在婦女解放了，丈夫要有當墊腳石的覺悟，當給老祖宗還債了。”
話說的好笑，也很辛酸。
沒點真情，沒點厚道，講不出來這話。
梁一飛沉吟了片刻，說：“顧老師，你這樣一個兩個學生，一節課十塊八塊的，累到吐血，恐怕也賺不到幾個錢，我要是沒猜錯，一個月賺這些錢，也夠打打長途電話的吧？”
顧明眉頭一挑：“你什麼意思？”
梁一飛說：“我手頭有點錢，想辦個英補習班，專門幫出國的人培訓，以後可能還會擴大業務。不過具體的教學業務我不懂，需要個幫手，你願不願意來幫忙？我投資，你管事！”
沒想到顧明毫不猶豫的搖頭：“那不行。”
“怎麼說呢？”梁一飛問。
顧明解釋的很委婉，不過樑一飛還是聽懂了。
學校禁止老師在外面撈外快，學校紀律道德委員會在專門查這個事，他現在偷偷摸摸帶幾個學生都不敢讓學校知道，何況大規模的去辦補習班？
一旦捅出去，像他這種農村出來，沒背景的年輕聘用制老師，絕對會被開除！
再說了，誰敢保證下海一定賺錢？
看人家喫豆腐嘴快，只見賊喫肉不見賊捱打，那麼多下海的人，真正賺錢的還是少數，一小撮暴發戶跳出來炫耀，更多的，還是賠得血本無歸。
他現在要供養老婆，不奢求大富大貴，收入一定要穩定，哪敢去冒險。
退一步說，算能賺錢，和大學老師這個職位相，顧明也捨不得後者。
他是農村出來的，一路靠着讀書，纔有了今天，很多知識分子特有的性格已經深深的烙印在骨子裏頭。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雖說有人講搞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可是顧明讀了半輩子書，一向以知識分子自詡，讓他放棄一個大學教師的身份，去當小老闆，還是有點拉不下來面子。
當然，要是他知道，未來有個和他的經歷類似的傢伙，靠着給人補習英語，擁有了自己的市公司，身家數十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問題是，現在的他即不知道，也不會相信！
穩定，在國人的心目歷來壓倒一切！
在跡真正到來之前，只有瘋子會相信跡會發生。
哪怕在跡發生在身邊之後，絕大多數人，依舊會認爲，這只是天給予少數人的幸運，而不敢自己去嘗試！
因爲說到底，任何嘗試，任何一點改變，都要付出代價，很多時候，這個代價還很慘重！
取捨一念間，得失自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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