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衝過去一把搶走她手中的利器,那是一截輸液針頭。曼麗怎麼能對自己下這麼狠的手她就用這樣小的東西劃破了自己的手腕,肌肉組織猙獰地向外翻起。
我抓緊她的手腕把她抱在懷裏衝出衛生間,在走廊裏大聲叫喊:醫生,快救救她”
一名男醫生眼疾手快地走過來對我說:“快,跟我去搶救室”
我快跑跟着他衝進走廊盡頭的搶救室,把她抱在手術檯上,醫生們打開了頭頂上的無影燈,護士們將血袋和器械推進來。
那名醫生對我說:“先生,請你出去一下,你放心,我們會把她救過來的。”
我猶豫着鬆開她的手腕要離去,曼麗卻憑着僅存的力氣張手抓住我的袖口,我看到她悽絕的臉上帶着絕望的笑容,她的嘴脣虛弱地動了動,我知道她有話要對我說。
一名護士往外推搡我說:“對不起先生,你必需離開這裏”
我忍着心痛緩緩掙脫曼麗的手,她帶血的手指在我的袖口上留下了觸目驚心的血跡。
搶救室的門關上了,我的眼前彷彿被攪亂了氣流,周圍的人變得奇形怪狀,好似被拉長的麪條。我感覺到天地在旋轉,就好像我倒掛在地板上。
余男走過來將我扶住,關心地對我說:“劉良,你沒事吧。”
我艱難地點點頭,伸手抓住排椅坐下,好半天才恢復正常。
余男在我身旁說:“劉良,你身上流了好多的血。”
我點點頭看自己的衣服,上面沾滿了曼麗的血液。她這次是真的產生了尋死的想法,那個該死的唐珂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我用雙手抵着額頭,頹喪地坐在那裏,爲什麼曼麗會尋死,我一直告訴她要堅強,她要堅強地活着,可到頭來爲什麼要放棄生的希望。
余男站在我面前,聲音有些沉鬱地說:“劉良,別再折磨自己了,其實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你救不了她的。你看看你爲了她損失了多少得罪了領導,和同事形同陌路,失去了朋友,和家人也各奔東西,你這樣下去會把你自己也毀掉的”
我擡起頭向她露出了悲滄的笑容,喃喃地自言自語說:“原來你是這麼看的,你們都是這麼看的對不對,覺得我在自不量力,覺得她不該救她得罪了傅家就因該死嗎爲什麼所有人都在指責弱者有權有勢的人就可以爲所欲爲嗎”
余男也板着臉和我對嗆:“就算你不願意承認,但這一切就是這樣,我在監獄裏這麼多年看得比你明白弱者就是沒有任何話語權,我以爲這麼長時間你能看得開劉良,別再拼命了,你改變不了現狀的”
“是嗎”我呵呵地笑:“我的確是有些累了,你走吧,我只想獨自靜一靜。”
她朝我悲憫地點了點頭:“你好自爲之吧。好好權衡一下厲害得失,救她到底值不值得。”
我只是枯倦地笑了,我根本不需要權衡,我也不想考量,我要是像她們這樣趨利避害,我就不是劉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所有決定,就算今天曼麗沒有被搶救過來,我也感覺值得。
我的思維就這樣凝固在我自己的頭腦裏,固執地旋繞着沒有半分鬆動。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也不知道曼麗是何時從搶救室裏推出來的。
只是感覺有人把手放在我的肩頭上,我擡起頭一看,是幫我搶救曼麗的那位男醫生。我連忙站起來問:“醫生,她有沒有被搶救過來。”
醫生安定地點頭說:“她已經脫離了危險,只是”
我急忙問他:“只是什麼”
醫生憂慮地問我:“你是她的家人嗎”
我低下頭:“她是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我就是她最親近的人。”
醫生說:“這裏說話不方便,請跟我到辦公室來。”
我跟着這位醫生走進了辦公室,他邀請我在他前面的椅子上坐下。他躊躇了良久,纔開口問道:“你知道你的這位朋友爲什麼自殺嗎”
我低頭無奈地說道:“這也是我想知道的,她在監獄裏服刑,一直很堅強。”
他點點頭,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你知道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症嗎”
他說:“就是艾滋病。”
“什麼”我嘩啦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怎麼可能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七年,她怎麼可能有這樣的疾病”
“你彆着急。”他站起來示意我坐下:“這病症也是她最近才沾染上的,所以纔會產生自殺的念頭。這種病症的潛伏期在十年左右,所以不必擔心,她現在只是艾滋病毒攜帶者,還沒有發展成爲艾滋病人。其實這種病並不像你們想象的那麼可怕。”
我站起來止住他的話語說:“你不用說了,剩下的我全瞭解,她等於已經被判了死刑,對吧。”
我轉身出門,醫生在我的背後安慰我:“你也不要過於傷心。”
我是傷心嗎不,我這是憤怒,我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我的雙目瞪得赤紅。醫生看到我的樣子嚇了一跳,倒退着回到辦公室裏。
我怒火暗涌的樣子很可怕嗎那是因爲他們沒有經歷過我這樣的遭遇,我親眼見到這些人是如何把一個美麗的女孩逼入絕境的。她的錯誤在她入獄的時候已經償還,如今只有我盛滿的怒火炙烤着這些人的罪惡。
我還能怎麼辦我的力量弱小得可憐。余男說的沒錯,我最終還是救不了她。
這一刻,所有的疑團都已經解開,我從開始就暴力方面預防着唐珂,可沒想到那些人卻從另一方面瓦解了曼麗的生存意志。我終於明白曼麗爲什麼要挑釁監舍裏所有人對她進行毆打,她想求得真相,用這種自殘的方法才能進入醫院。她在這裏確定了自己噩夢成真,正式踏入了絕望和地獄的邊緣。
我無助地在病房門口徘徊,我十分想進去看看她,卻又害怕看到她,我怕我會忍不住流出淚水,讓她傷心欲絕。
一名查房的醫生走出來看見了我,淡淡地說道:“你還是進去看看她吧,這個時候的病人最需要人來安慰。”
我站在門口咬了咬牙,推開門走了進去。曼麗屈着腿抱膝坐在牀上,她剪成的短髮因爲虛弱而發軟發黃,臉上蒼白得像紙,那發白的嘴脣彷彿已經褪去一層表皮。
她現在還有人的樣子嗎完全是一個瘦骨嶙峋的即將歸去的亡魂。我忍着悲痛走近她,曼麗伸手擋住了自己的臉,慌忙在牀上向後退卻。
“別過來,也不要靠近我。”
“曼麗”我心靈充滿了悲傷坐在她面前,伸手捉住了她躲閃着的手指,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此刻卻是冰冷的。
我將五指與她的手指合扣,輕聲在她耳邊低語:“還記得我們在學校裏的那些時光嗎我和你就這樣合扣着手指牽着手從梧桐樹下走過,我們這樣一走就是七年。”
曼麗鬆開我的手,雙手捂着臉啜泣:“別再提這些事了,當初是我對不起你,這可能就是我拋棄愛情的罪過吧。用這種方式懲罰也是最好。”
我心痛地看着她的眼說:“不要再責怪自己了,從那時到現在,我都沒有把你從心裏排除出去,只不過那個時候我們是戀人,現在我們是家人。”
她淚眼婆娑地慟哭着:“我現在還奢望有什麼家人嗎劉良,你就不該救下我,我好不容易纔下定決心要結束生命,你爲什麼要多管閒事”
我用手去抱她,她卻掙扎着要離開我,我知道她內心的渴望,她最無助的時候是需要懷抱的。
我緊緊把她抱在懷裏,她的淚水濡溼了我的外衣,我感覺到她生命的律動是那樣衰弱。我知道她此刻已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揹負着二十年的刑期來度過只有十年的生命,能有誰還能在其中看到一絲希望
我苦澀地看着她的臉說:“曼麗,我知道你不想再活着受苦,可我還是要求你,你就算爲了我,也要堅強地活下去。你知道我爲了讓你能活下去,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嗎我曾站在傅永盛的槍口前,三發子彈與我擦肩而過。我的好兄弟孫賓,因此而丟掉了工作,不得不與我斷絕來往。我的父母失去了就業的資格,遷往外地避禍。如果你現在死了,我付出的這一切還算什麼”
她的嘴脣顫抖着擡起頭來,死灰般的目光中出現一絲驚愕的光彩,她擡手輕觸着我的下巴問:“這些事,你爲什麼,沒有早些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