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的伸縮門在我身後緩緩關閉,我回頭往外看,那奧迪車還停在對面的廣場上,車裏的傢伙正死死地盯着我。
我心裏嘀咕,車裏的那個傢伙如果有膽子,是不是應該直接開着車撞過來,把門撞碎跳下車對着我連開三槍,之後揚長而去。
可惜他沒有這個膽子,我伸出手對車裏的傢伙狠狠地比了一箇中指。
武警從門衛室打完電話出來,對我說:”在訪客記錄上登記上你的名字和身份證號,你就可以進去了。”
登記完名字後,我徑直往招待所大樓內走去,剛踏入自動玻璃門,一名穿着藏青色服裝的年輕人就把我攔住了,用眼睛把我打量了一遍後問:”就是你要上交舉報材料把你的姓名,年齡,工作單位給我們說一下。”
我:”劉良,漢族,26,現任江城市女子監獄b監區指導員。”
當我說完最後一句時,他的表情終於不那麼淡定,盯着我的眼睛問:”女子監獄還指導員”
我面無表情地說:”領導如果不相信,可以到我的工作單位去查。”
”不用,我相信了,把你要舉報的材料給我,留下你的手機號碼,然後就可以離開了。”
我無動於衷,他開口催促道:”快拿出來啊。”
我說:”我所要舉報的材料反映的情況太過重大,需要直接面呈大領導。”
這傢伙捏着下巴說:”你怎麼就認爲,我不是大領導呢”
我眼睛盯着他的臉不說話,心想你像不像大領導自己心裏還沒點數嗎,嘴上沒毛,辦事不牢,跟個奶油小生似的。
他倒是沒有爲難我,冷笑了一聲說:”那行,我去給你請示大領導去。在這兒等着啊。”
我問:”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回頭說道:”池勇鋒,怎麼了”
我:”行,我記住這個名字了。”
池勇鋒邁步往樓上走去,留下我在門廳無聊地等待,等了將近五分鐘,他從樓上走下來,身邊多了一位剪髮齊劉海的美女,身上也穿着藏青色服裝,兩人胸口的國徽圖章金光閃閃。
美女冷淡地看了我一眼:”是你要上交舉報材料跟我到樓上登記一下。”
我心裏鄙夷地想,這是哪位大領導,怎麼擺這麼大的譜,從進門到現在,我都自報三次家門了。
我只好跟在這兩位身後往二樓走去,池勇鋒在我的面前旁若無人地泡美眉:”小田,不是,可馨,今天晚上我請你喫飯好不好,咱們兩個還可以遊覽一下濱江沿途的景點,我聽說濱江水裏產的鰱魚味道很鮮美的,江城還有很多好喫的特色菜。”
他突然回過頭來問我:”唉,問你下,你們江城市有什麼特色菜”
我懵懂地點點頭說:”有,梅花魚羹。”
”說,味道是不是很鮮美”
我只好點頭附和:”是很鮮美。”
美女很冷淡地迴應他:”不好意思啊,勇哥,我最近不喫魚的,怕魚刺卡着喉嚨。”
”怕魚刺沒事啊,我先給你把魚刺挑了,然後喂到你嘴裏。”
我在他們身後忍不住發出了笑聲,池勇鋒回過頭來很兇惡地瞪着我:”你笑什麼,有什麼可笑的”
他們把我領到一間較爲寬敞的套間裏,這位叫田可馨的美女把一張表格給我遞過來,指着上面說道:”把你的姓名,年齡,電話號,家庭住址,工作單位以及職務寫上去。”
等我寫完之後,她一把抽走我手中的表格,冷冷地說:”就在房間裏等着。”
兩人關上門走了出去,我左右打量着房間的擺設。這原本是一個小型的會客廳,招待所的人把所有傢俱都撤走了,只在房間中央擺了一排桌子,上面鋪着紅色桌布,後面並排放着五把椅子。除此之外房間裏再沒有別的東西。
這裏相當於是個審問室,江城市所有出了問題的高官,都要在這裏接受調查。這麼說來我今天的待遇還挺高的。
會客室的門突然打開,一位稍微有些駝背的老者走了進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這就是我上次在孟靈的婚禮上黯然神傷之後,在江邊遇到的那位坐在奧迪車裏的老人。
我其實是有臉盲症的,以前見過的人不是太熟幾乎都想不起來,但我卻對他印象很深。他有那種身居高位者天生的威儀,臉上卻帶着親和的笑容,不知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是如何集中到他的
身上的。
老人走進來站到桌子前,池勇鋒連忙上去給老者拉開椅子。老者的身後還有兩位中年領導,他一一幫他們拉開椅子,迅速走到田可馨的身後,美女瞪了他一眼小聲嘀咕:”不用你,我自己來。”
這應該就是巡視組的全體陣容了。
我在他們三米遠的地方站着,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
老者扭頭對池勇鋒說道:”勇鋒,去給這位小同志搬把椅子。”
我沒跟他們客氣,等池勇鋒把椅子搬來,對他說了聲謝謝後坐下。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坐的位置與他們面對面相隔只有1.5五米,再加上這椅子偏矮,面對他們時,有種被居高臨下俯視的感覺。
老者親和地笑着說:”劉良同志,你不是要上交舉報材料嗎請把材料遞上來。”
糟了,來的時候忘了上趟廁所把東西拿出來了。我總不能當着他們的面解褲子吧,那樣顯得多不雅觀,更何況這裏還有女同胞。
他們面無表情地看着我,田可馨對我冷笑了一聲問:”你不是出門忘記帶了吧”
這笑話夠冷的,幾位領導的臉上都泛起些許笑容。
我站起來底氣不足地問:”領導,我能不能先上個衛生間。”
老者偏了偏頭對池勇鋒說:”帶他去上衛生間。”
我跟在他的身後,走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進去後站在便池前,先解下褲子釋放了一通,才拉開內褲的拉鍊把筆記本和u盤取出來。
池勇鋒站在門口冷笑着說:”居然藏在這種地方,你可真夠猥瑣的。”
”這東西是我的命根子,當然要和命根子放在一起。”
他搖頭恥笑了一聲,從我手中接過本子和u盤,領着我走回會客室,把這些東西遞到老者的手裏。
幾位領導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那位田美女更是用鄙視的目光掃了我一眼,原來這幾位也是夠污,腦洞夠大,居然能猜出來我把東西藏在那種地方。
老者接過本子後並沒有着急打開,而是淡定地笑着問:”劉良同志,你可以跟我們說說,你要舉報的是哪位領導,這位領導涉嫌那些違紀行爲”
”這是永盛集團前任董事長留下來的個人私密筆記和電子文件,主要記錄了他向江城市各級領導行賄的事情,有江城市市長周逸塵,副市長顧成剛,市政法委書記”
領導們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豎起耳朵傾聽我吐出的每一個名字。
我猶豫了一下,咬牙說了出來:”政法委書記孟繁星,住建局局長王權威,城管局局長李世風,規劃局局長遠大維,國土資源局局長張家輝,副局長張若愚,文化局副局長鄭道源”
他們的臉色由凝重變爲了震驚,老領導連忙擺了擺手說道:”行了,不用講了。”
我又補充了一句:”筆記本記載的都是正處級以上的幹部,u盤裏記載的都是正處級以下的”
我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因爲看到那位老者的臉色鐵青起來,他重重地拍着桌子沉聲說道:”看見了沒有,這就是走在改革前沿的江城市市委這就是全國經濟百強市他們以爲他們取得了成就就可以罔顧人民的託付嗎就可以明目張膽地搞腐敗,搞特權嗎這還是公僕嗎這是一幫國家的蛀蟲”
老領導說得慷慨激昂,他身旁的幾位低頭默默聆聽,彷彿是在接受靈魂的洗禮。
他用手支撐着桌子,捏着那個本子舉在空中,對着我問道:”你是在什麼時候,拿到這個東西的。”
”去年的十月份,我從傅永盛手裏接管了永盛集團百分之三十八的產業,同時得到了這些東西。”
他目光如刀地盯着我的眼睛:”你有沒有利用過這些東西,指使他們爲你的企業提供便利。”
”沒有。”我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只利用過兩次,第一次是面對周市長,說服他認可新永盛集團。第二次是在我的女朋友受到脅迫時,我利用這裏面的東西,迫使市局掃黃打非辦對路發光的心跳夜總會進行突查,致使路發光關門停業。我承認我做的這些事違法,並願意承擔法律責任,這是我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
老領導面色稍微有些和緩,捏着本子對我說:”心術不正的人得到這個東西,完全可以用它綁架半個江城市的官場,你告訴我你只用過兩次你爲什麼不在得到這個東西的時候,就把它立即舉報交上去,爲什麼要等到今天才交你可知道從去年十月到現在,這中間又有多少國有資產被侵吞流失你這種知情不報,遲報的行爲算不算一種變相的包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