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在女子監獄的那些年 >第四百七十六章 貧窮不是犯罪的理由
    姚廣娜不理會我眼中的疑惑,打開車門徑直下車,站在了雜草的邊緣。她的眼中充滿了些許憂傷,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彷彿又是在回答我的疑問:

    ”沒錯,這就是我的家,準確地說是蒙繼海的家。當初我跟着他的時候,他第一次把我帶到這裏時,我也不敢相信。”

    我微微點頭說道:”我相信,他好像跟我說過,他的家裏很窮。”

    姚廣娜沒有接話,回頭對我說:”我們進去。”

    我從車裏拿了一個用來換輪胎的短撬棍,走在最前面開路,把這些高草掃倒踩踏在腳下。她穿着長裙行動太不方便,經常被灌木的枝葉掛住,我回頭幫她清除障礙,整整花了十幾分鍾才走到院牆的外面。

    我翻身跳過垮塌的牆體,然後把她從牆上抱下來。看到院子裏的蒿草比外面更茂盛,三間瓦房的另外兩間早已垮塌的不成樣子,露出泥胚的堂屋外牆開着拳頭大小的裂縫,眼看得也是岌岌可危,好像隨時都會倒塌下來。

    我們費了好大的力氣踩倒蒿草和灌木,走到門前纔看見破舊的木門上還掛着生鏽的大鎖。

    我拿着手中的撬棍比劃了一下,好像短了些,想要把它撬開並不容易。

    姚廣娜在我身後說:”看見那個吊在窗上的小陶罐了嗎把它打破。”

    我擡頭看了看門頂上的高窗,上面果然用生鏽的鐵絲綁着一個黑不溜秋的玩意兒,我踮起腳尖伸出手臂剛好碰不到它,只好縱身躍起揮舞着鐵棍猛地一砸,罐子破碎後棕黑色的臭水飛濺在我們的身上,是那種讓人作嘔的味道。

    我忍着反胃連忙擦拭身上的污漬,姚廣娜卻好似毫不在意,低下頭在瓦罐的殘片中摸索,最終在罐底惡臭的黑泥中找到了一枚銅鑰匙。

    她把這鑰匙插進大鎖中,發出咔嚓的脆響,隨即將兩扇木門推開,紛紛揚揚的灰塵從門窗上落下來,遮擋了我們的視線。

    等到塵土散盡的時候,我纔看清了眼前的物品,笨重的木牀和雕工單調的紅木幾堆放在一起,上面積滿了厚厚的塵土。還有些塗着掉色紅漆的木箱,聽說過去的人們放衣服被子都是這種東西,顯得笨重而且十分難看。

    姚廣娜站在地上彷彿陷入回憶中,呢喃着對我說道:”我和蒙繼海第一次見面是在酒吧裏,他衣冠楚楚,穿着時髦,談吐中有着看透一切的犀利,沒幾個月我就和他陷入了熱戀中,那個時候他告訴我他的家裏很窮,當時我還不相信。認爲他是用這種話來考驗我對他的愛,直到他把我帶到這裏,我才相信。”

    ”我在這個破房子裏和他住了三個月,喝的是水窖子裏下雨沉積的水,喫的是他親手做的麪條,竈臺和牀上時常會出現毛蟲和蜈蚣,晚上嚇得我都不敢睡覺。”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所以很知趣地不去打斷她的話。

    ”當你看過了外面的花花世界,然後再回到這種窮鄉僻壤住上幾個月,去看看周圍這些日復一日過着窮苦日子的人們,看到光棍漢們靠在南牆下曬着太陽。你就知道受窮是怎樣的滋味,你就會知道我們對金錢的渴望是多麼熱切。”

    我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姚廣娜帶我來這個地方,難道就是爲了讓我看她和丈夫曾經犯罪的理由

    她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串項鍊,我仔細看上面居然掛着一枚小的鑰匙。她把鑰匙捏在手心裏,在棕黑色的箱子面前站定,神色莊重地打開上面懸掛的銅鎖。

    她把箱蓋打開,我探過頭去看,裏面只是一些白色喪服和帽子,還有些破棉被和褥子。她捏着鼻子把這些東西翻開,裏面是兩個用牛皮紙包好的長方塊,這兩個大方塊沉甸甸的,每個有幾十斤重。

    我幫着她把這兩個大方塊取出來,我估摸着這些東西應該不是毒品,比重似乎要更大些,似乎也不太像黃金,有這麼多的黃金我肯定搬不動。

    她擡頭對我說道:”我們走吧。”

    我們抱着這些東西,踩着倒伏的蒿草往門外走去,穿過土牆,穿過倒伏的灌木叢,走到車前把這些東西扔進了車中。鎖好車門後姚廣娜問我:”你的車裏有剪刀嗎”

    我把一個指甲剪給她遞過去,姚廣娜在後座上窸窸窣窣地鼓搗起來,回過頭去看她,卻看見她把那方塊的牛皮紙撕開,頓時裂變成一堆簇新的鈔票,堆滿了她的膝蓋。

    她把另一個方塊撕開,也是

    成堆的鈔票。

    我頓時愣在當場,沒想到她居然私藏着這麼多的錢,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姚廣娜撿起其中一摞,用手輕輕撫動,發出了嘩啦啦的響聲。這聲音並沒有什麼特殊,只是渴慕財富的心理,會讓它變得更加悅耳。

    她把錢捏在手裏擺了擺對我說:”這其實是我給自己留的一條退路,預防發生什麼事情。”

    我盯着她的眼睛,搖頭問道:”你的這些錢,也是用毒品換來的吧”

    姚廣娜猶豫了片刻,十分篤定地說:”是的,但我已經爲它坐過牢,付出過代價了。”

    我很輕鬆地笑了笑:”既然是你的錢,那就把它收好。”

    她也如釋重負長舒了口氣,笑着說道:”這些錢總共有二百三十萬。在監獄裏的這些日子裏,我要感謝你,沒有你我也許就活不到今天。在我舉目無親的時候,是你親自來接我出獄,所以,劉良,我要把這些錢的一半送給你,算是我對你的報答。”

    我堅決地搖頭:”不,你這些錢我不能要。”

    她以爲我是在推讓,不容分說地搶過我的話頭:”劉良,這是你應得的,就憑你幫我的那些忙,就憑你對我的恩情,這些錢一點都不多。”

    她應該能聽出我話語中的冷硬,但我仍然要這樣說:”姚廣娜,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你的那些錢不乾淨,我的底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你要是把它硬塞給我,就等於突破我的底線了。”

    她的臉上出現一絲愧色,連忙對我說:”對不起,劉良,我還是不瞭解你。”

    ”沒事。”我的嘴角擠出一絲笑容:”你剛纔說的那一番窮人犯罪的理由,我聽到心裏了。但是我不認同,窮困不能作爲犯罪的理由,任何原因都不能當作理由。我也貧窮過,我也受辱過,但無論怎麼樣的挫折都不能讓我突破底線。”

    她突然沒有了興致,把手中的錢扔到了後座上,靠着車座頹廢地說:”有煙嗎再給我一支。”

    我把煙盒朝她遞過去,姚廣娜抽出一支含在口中,我把打火機遞過去給她點燃。

    我倆就這樣在車裏抽着煙,相對無言,她望着窗外的天空,放眼望過去卻只是灰濛濛的一片,她的雙眼也像這片灰白般惆悵。

    ”走吧。”

    我點了點頭問:”去哪兒”

    ”送我去火車站吧,我想四處走走,其實走遍天下,到各個地方旅遊纔是我小時候的夢想。”

    我開着車原路返回,在江城市火車站門口停下,我扭頭看向窗外,火車站大樓的門廳處人頭攢動。

    ”到了。”我說。

    ”哦”她好像剛剛反應過來,面帶着不捨和愁緒點了點頭說:”在監獄裏的那些天,我預想着自己出去以後應該去做什麼,應該去電視上說的那些地方旅遊,還是去嚐遍天下美食,感覺未來充滿了美好。可是今天出來以後,卻發現自己沒有了動力,就好像我從來都沒有過目標一樣。劉良,你能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我點點頭認真分析了一下:”其實這是普通人都有的心理,當你長時間渴望一件事,把它當作生命中的重要意義,對它抱以最大的期望。可當這個目標一旦滿足後,你就會感覺索然無味,再也找不到自己追逐的理由。我想你現在,應該就是這個心理吧,其實這個問題能夠解決,調整好自己的狀態,給自己尋找一個新的目標,很快就會過去的。”

    姚廣娜深吸了一口氣,聳了聳肩笑着對我說:”你說的沒錯,我是應該給新生活找個目標了。”

    ”對了,我這些錢帶在身邊挺不方便,也挺不安全,你能不能暫時替我保管,等我旅遊回來再找你拿。”

    我本來想拒絕,但考慮到剛纔說的話傷到了她,這個女人其實還是挺不容易的,只是跟錯了人才會誤入歧途。

    我微微點了點頭。

    姚廣娜欣喜異常,對我笑着說:”謝謝你,劉良。”

    她收拾自己的包裹下了車,朝我揮了揮手說聲再見,我從車窗裏看見她孤零零地走向火車站候車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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