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筱月和虞雪一樣,出生於傳統的書香門第。叢筱月的母親,也就是虞雪的姨媽,是一位翻譯家,主譯德語。她的父親是個建築師,就職於柏林某大型建築公司。

    由於父母工作的緣故,叢筱月上高中前一直生活在柏林,接受的也大多是西式教育。她精通德語、英語、西班牙語,從小就是班上的學霸。父母對她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們都覺得,女兒這麼出色,將來就算接不了居里夫人的班,那也該是在哈佛牛津執牛耳的人物。

    叢筱月倒是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她很優秀,漂亮、聰明、端莊,所有好的詞語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可是她有一個祕密,從來不敢對父母說。他們希望她學的那些都不是她喜歡的,甚至是她厭惡的,她喜歡的是音樂。

    可是在她表現出想學作曲的時候,父母冷漠的態度讓她望而卻步。她能做的,除了拼命攢零花錢去國家歌劇院看演出,滿足內心的慾望之外,就是徘徊在各大琴行,在玻璃櫥窗外用豔羨的眼神打量那一臺臺價值不菲的鋼琴。

    16歲那年,父親工作變動,雙雙調回上海,叢筱月也回到了國內。她和虞雪的關係也越來越親密,姐妹倆只要一見面,幾乎形影不離。虞雪也因此知道了叢筱月的祕密:她熱愛音樂,她熱愛邵博。

    “在最絕望的那一年,她認識了邵博。”虞雪悠悠地說。

    在叢筱月渾渾噩噩爲學習而戰的17歲,26歲邵博已經是圈子裏紅極一時的作曲家了。關於他的報道鋪天蓋地。音樂才子,年少成名英俊迷人的他幾乎是少女心中最完美的夢中情人。他所在的經紀公司爲了趁熱打鐵捧紅他,爲他舉辦了全國各大城市的巡迴演奏會,門票價格高得驚人。

    叢筱月花光了她當時所有積蓄,買了邵博第一場演奏會最貴的票,舞臺第一排的左前方的位置。她告訴虞雪,從那個角度看,能清楚地看見他演奏時的指法,還有他投入的眼神。

    那一天,臺上的邵博萬衆矚目,輝煌而耀眼。叢筱月坐在臺下,用最熱忱的目光仰望着他,他是她想成爲卻無法成爲的人。

    那是叢筱月17年來最開心的一天。在演奏會的互動環節,她被邵博欽點爲幸運觀衆,上臺與他一同演奏。她羞澀地告訴邵博,她不會彈鋼琴。邵博說,沒關係,他可以指導她。

    於是,邵博就那樣把着她的手,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把整首曲子給彈完了。

    一曲完畢,她對邵博的愛慕更甚。他就像她生命中光芒萬丈的神,因爲他的出現,她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麼。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那是邵博的第一場演奏會,也是最後一場。他忽然消失在了公衆視野,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叢筱月通過各種途徑打聽他,都沒有結果。他也從此成了叢筱月心頭的白月光,她對虞雪說,她這輩子怕是忘不了他了。

    邵博是叢筱月生命中的一個插曲,遇見他之後,她不再滿足於每天埋頭看書的日子,她開始嘗試真正喜歡的東西。她知道自己沒有音樂天賦,於是她在自己感興趣的其他方面下足了功夫,比如寫作。多年來,她陸陸續續出版了幾部作品,在文字圈斬頭露角。

    26歲那年,叢筱月因爲一部青春小說名聲大振,一躍成爲國內一線作家。她的粉絲熱情高漲,那氣勢絲毫不亞於她當年癡迷邵博時的樣子。新書上市之際,出版方特地爲她舉辦了隆重的發佈會。

    發佈會當天,現場人山人海,隊伍一直拍到了場館外的大街上。叢筱月很耐心地,一個一個爲粉絲簽字。直到她認出那雙手,她的筆掉在了地上。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那是一雙爲鋼琴而生的手。彼時,那雙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書,待她簽完字後,輕輕合上了書頁。

    她順着拿書的手一點點往上看,到手臂,到肩膀,到脖子當她的目光落在手的主人臉上,一股細密的酥麻感流至全身。她戰慄着,使不出一丁點兒力氣。

    穿着灰色休閒毛衣的男人對叢筱月說了句謝謝,有禮貌地轉身退場。排在後面的讀者迫不及待走了上來,翻開書,一臉興奮地看着叢筱月,等着她簽名。可是叢筱月愣着沒有動,她眼神放空,目光呆滯,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粉絲們交頭接耳,隱約有些不安。

    經紀人想上去提醒她,她突然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往外走。經紀人和場館的工作人員想攔她,卻根本攔不住,她像瘋了一樣衝出門去。

    “那個男人就是邵博”閻寒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虞雪點點頭。當時她就在發佈會現場,她跟着叢筱月跑出去,也親眼見證了事情的經過。

    叢筱月穿着高跟鞋跑得飛快,她在會館外的噴泉邊摔倒了,膝蓋狠狠磕在地上。她捂着腿,疼得眉頭緊蹙。這時候有人走到她面前,彎下腰,伸手扶她。

    看到那隻手,叢筱月笑了,一身疼痛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擡起頭,看到的果然是那張在她心頭徘徊了好幾年的臉。

    命運就是那麼的神奇。邵博的妹妹是叢筱月的忠實讀者,她因爲上課無法親自到發佈會現場,軟磨硬泡,求邵博代她去要簽名。

    邵博自然也不會想到,他妹妹最崇拜的作家,竟然是當年與他合奏過一曲的粉絲。

    虞雪遠遠地站在會館門口,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她默默看着那兩個人,發自內心地笑了。

    叢筱月喜極而泣,邵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伸手幫她拭去眼淚。

    整整9年,就像是一個輪迴。

    9年前,他在臺上萬衆矚目,她在臺下癡癡地看着,可惜他不認識她;9年後,她是整個會場的焦點,他排半天隊等她的簽名,他還是不認識她。

    也就在那一天,他們正式遇見了彼此。有了那麼深厚的淵源,他們相愛,不過就是一個眼神的事。

    “錯過了9年,他們還是相遇了。所以啊,”虞雪心裏很溫暖,“註定要在一起的人,無論繞多少彎路,最終還是會走到一起的。”

    “真的會”

    “會的。”這兩個字,虞雪是說給自己聽的。

    一個月前,在叢筱月和邵博的婚禮上,她接到了新娘捧花。穿着婚紗的叢筱月就對她說了同樣的話:“註定要在一起的人,無論繞多少彎路,最終還是會走到一起的。”這只是前半句,後半句是:“我不相信高繼明心裏沒有你,總有一天你會披着婚紗嫁給他。”

    高繼明愛不愛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覺得奇怪,連她都沒有把握的事,叢筱月爲什麼這麼肯定

    婚禮結束後,虞雪找機會問了叢筱月。叢筱月說:“因爲我是作家啊,請相信作家的直覺。你和高繼明什麼都不用做,你們站在一起,一看就是會發生故事的人。”

    是嗎她和高繼明一看就是會發生故事的人,而不僅僅是兄妹

    虞雪陷入了記憶的漩渦。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高繼明的場景,還有,她偷偷親他的場景把她從這個漩渦中拉出來的人是閻寒。

    閻寒問她:“邵博爲什麼突然放棄了音樂”

    “他沒有放棄音樂,只因爲發生了車禍,左手受了傷,沒法再繼續彈鋼琴了。傷愈之後,他轉幕後創作,再也沒有出現在公衆視野。”

    “很曲折的故事,”閻寒說,“像電影情節。”

    “我表姐是個作家,她的生活本來就充滿故事。”

    “你也像是個有故事的人。”

    “是嗎”

    “虞雪,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反正跟你不是一樣的人。”

    “我知道。”

    “如果這次能活着回去,好好過你的生活吧,以後不要再逞能了。冰川這樣的地方,可不是你這種人應該來的。”

    閻寒苦笑:“我這種人哪種人”

    “反正跟我不是同一種人。”

    “”

    閻寒知道虞雪說的是對的,他們不是同一種人,可是對於她在他們之間劃上這麼清晰的分界線,他多少有些失落。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叢筱月的筆名是不是叫暮月”

    “這都能猜得出”

    “長得漂亮的年輕知名女作家,一隻手數得過來。你說我們不是同一種人,我倒是覺得,差別再大的人也都是會有交集的。有件事,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對於閻寒賣的關子,虞雪並沒有多少好奇心。帳篷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她說:“你聽,風停了。”

    “好像真停了,沒有風聲了。”

    虞雪開燈走出帳篷,閻寒緊隨其後。

    整個冰谷寂靜無聲,如同存在於世界之外。方圓百里只有他們的帳篷裏有亮光,一點燈如豆,顯得更加安靜。

    “看,好多星星。”虞雪擡起頭,欣喜地發現了一片星空。

    漫天繁星稀碎地鑲嵌在夜色之中,密密麻麻,星星點點,閃閃爍爍。星空下,依稀可見遠處起伏的雪山。山尖的雪,應是潔白無瑕的。

    如此美好的夜,即便是極致的嚴寒,也會被輕易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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