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柳夢雲又有怪主意,在他推磨的時候,偏教他跟着她背什麼東西。一句背不出來的,就是燒火棍打過來,重頭再背。
“兵者,國之,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楊連傾嘴裏嘟囔着,閉着眼睛推磨。轉了幾圈了他不知道,背的東西也沒能正經過腦子。
“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計,而索其情。”柳夢雲一字一句的教。家裏被燒了,家裏的存書也都被焚燬了。事後李縣尉帶着人去搶救,也沒剩多少物件。幸而柳夢雲還會背,便在楊連傾推磨的時候逐字逐句的教他。且不管能理解多少,至少心中熟稔了再說。若有那不明白的,她再替他講罷了。然而她也明白,終究她不是柳老爹,並不足夠去指點楊連傾的,不過是替他打點底子,剩下的還得柳老爹來教。
“故”楊連傾轉眼就忘了方纔柳夢雲說了什麼了,就只知道推着磨盤走,呵欠連天。
“啪”燒火棍半點沒留情,打在漢子肩膀上:“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七計,而索其情。”
楊連傾一個激靈:“故經之,以,以,以”
“經之以五事。”壓着火氣。
“以五事,校之以七計”
“而索其情”怒氣上升。
“而索其情”燒火棍打得真疼。
柳夢雲才走回去坐下,繼續背:“一曰道,二曰天”
若說推磨背書折磨着楊連傾的腦子,那麼切豆腐簡直就是折磨楊連傾的耐性和神經了。
柳夢雲特別教安遠打了一把切豆腐的刀,與楊連傾原來的柴刀相似,卻是六尺多柄,三尺多的刃,更接近馬上戰使用的長刀了。楊連傾便要用這刀來切豆腐,還得忍受柳夢雲的苛刻要求。
開始的時候,豆腐底下被鋪了層紙,要切開豆腐,不能傷紙。後來紙被覆在了豆腐上面,要切開紙,不能傷了豆腐。再來豆腐被疊在一起,一層紙一層豆腐的,疊了老高。一時要切開幾層豆腐,一時要切開幾層紙。最後要一刀切下去,豆腐全不破,唯有紙破,或者紙全不破,唯有豆腐破。
楊連傾被折騰得火大,幾次連着案板都一起給剁了,討了柳夢雲一頓好打。
然而楊連傾也知道,柳夢雲其實都是爲了他。有時候晚上在浴桶裏睡着了,就能聽見柳夢雲嘆氣“我不如爹,沒法教你,只能將自己會的,都給你練着。等爹回來了,好歹也別教你落太多。我知道你厭我這樣,爹教你的時候,你就聽話得很。可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其實他很想說,並不是他厭,只是覺得自己太笨,總做不到她的要求,所以窩火。只是他還是閉着眼睛睡着了,教柳夢雲放心的以爲她的那些話他一點也沒聽見。
楊家豆腐坊生意並不好。小夫妻兩個並不出去外頭叫賣,只在自家門口擺着案子。而且那豆腐被切得稀奇古怪的,也沒個正經形狀。幸而味道還不算差,街坊四鄰的也就來照顧着點。也有時候單要他家的豆漿,柳夢雲也就給留着。
漢子推磨的本事越來越好,尤其還有他那一把子天生的力氣,倒也越來越麻利了。就是背書的本事還是欠奉,切豆腐的耐心也沒大練出來。
柳夢雲留着楊連傾在院子裏磨豆漿,自己到廚房點豆腐的時候在心裏嘆息,是不是那漢子的腦袋裏真的只裝了一根筋,所以才這麼的不開竅的。她也不覺琢磨着,是不是該換種方法練那漢子。只是一時半刻的,她也沒想出來,該怎麼專門針對漢子下手。由此便更佩服柳老爹了,家裏這麼多孩子,兒子女兒媳婦女婿的,都經過柳老
當柳夢雲端着點好的豆腐出來,準備教楊連傾去門口放桌案的時候,卻又見着磨盤那裏沒了人。柳夢雲放下豆腐,回身就撿了燒火棍,提着找漢子。
天才濛濛見亮,還灰着,啓明星亮得很,倒把蒼白着臉的月亮給比下去了。柳夢雲不過在院子裏走了幾步,就踢着了楊連傾,原來那漢子竟在磨盤底下睡着了。
若不是漢子身上的一個東西,說不得柳夢雲的燒火棍又要打下去了,或者就是提了一桶冷水給漢子澆下去。
一個小小的,簡直是團肉球的東西正爬在楊連傾的胸口,一手抓着漢子的頭髮塞在嘴裏啃,口水溼嗒嗒的滴了一身,粘在漢子衣服上。那雙滾圓的大眼睛咕嚕嚕的盯着柳夢雲看,笑着在漢子身上一顛一顛的,看來極開心。只是孩子胳膊腿上都髒兮兮的,衣裳都磨破了,連小手上都有血痕的樣子。
柳夢雲不可思議,怎麼會多出這麼個嬰孩然而更不可思議的是,那漢子頭髮都成了嬰孩的玩具,卻仍是一副無覺的樣子,睡得香。
柳夢雲只好輕輕的放下燒火棍,蹲下去,從孩子的嘴裏扯出楊連傾的頭髮,要把孩子抱起來。
“哇”震耳欲聾的大哭。那嬰孩好像很喜歡漢子,才被抱離了漢子一點,他就鬧得厲害,害得柳夢雲差點手一鬆把孩子掉下去。
急忙又把孩子放回楊連傾的身上,孩子立刻止了哭,再扯着漢子頭髮玩。柳夢雲不得已,只能踢着漢子,教他醒過來。
“教我再睡會。”楊連傾仍是無知無覺,只想着睡。
“還睡呢看你身上多了個什麼”柳夢雲揪着他耳朵,卻不敢太使勁,怕漢子疼得厲害跳起來,再摔着孩子。
“這是哪來的”楊連傾終於醒過來,卻被柳夢雲摁着不教他起身,這時才發現自己胸口爬着的孩子。
“我還想問你呢”柳夢雲氣得又下手擰漢子耳朵,這次卻沒留力氣,反正楊連傾醒了,再怎麼疼也不會摔着孩子的,“剛從廚房出來,就見着他在你身上你這在院子裏的,怎麼卻不知道是哪來的”
“疼輕點”
“你小點聲別驚了孩子”柳夢雲就在漢子身上抱住被那突然的大叫嚇着的孩子,怕他哭了,忙輕輕的哄着,“不怕不怕,沒事的。”
楊連傾胸口還壓着個小肉球,又被柳夢雲的膝蓋頂着肋骨,一大一小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倒讓他咧着嘴笑了:“看你緊張的,不過是個小娃娃”
“把你頭髮洗了去,換身衣裳”柳夢雲終於把孩子順利抱了起來,沒再讓孩子哭。看來楊連傾那一聲叫喚,倒讓孩子更喜歡她一些了。
楊連傾身上一下子輕了,倒有點悵然若失似的。他站起來,拎着自己滿是口水的頭髮,四處瞅了瞅,就要把腦袋扎進水桶。
“作死了”柳夢雲一把揪住他耳朵,“那冷水就去洗的也不怕頭疼。廚房裏有燒好的水,你自己弄去”
“你又沒少拿冷水澆我。”楊連傾小聲嘀咕着,卻不敢給柳夢雲聽見。倒是聽話的去了廚房。
柳夢雲給孩子仔細擦洗了手腳,看着孩子手上被磨破的血痕都心疼。她抱着那孩子在院子裏瞅了一圈,只見着大門是開着的,地上有孩子爬過的痕跡。循着找出去,那痕跡竟然一路到了街口才消失。柳夢雲嚇了一跳,這孩子難不成是從街口一直爬到他們家裏來的
正琢磨着,忽然手裏一片溫熱,溼了。柳夢雲攤開自己捧着孩子的手,突然有了一種要把孩子丟出去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