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寧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收回手,轉頭又剝了一顆葡萄遞到江煙的嘴邊。

    江煙看了一眼那顆被扒光的葡萄,想着自己連葡萄籽都吐到人家手上了,好像完全沒有必要再糾結是否要接受對方喂他這件事。於是江煙心安理得地一張嘴,愉快地接受了一顆又一顆遞到他嘴邊來的果肉。

    不得不說,他這個小師弟喂他,接籽,剝皮一氣呵成,剛剛好掐住他的點,不快不慢,令他喫的吐的都十分順暢。

    江煙不由得多看了對方一眼。

    商寧年紀還小,面容稚嫩,卻能隱隱看出日後一點劍眉星目的雛形。他又這麼細心體貼,若是再是個專一之人,將來長大後該是這天下多少女子的夢中郎君。

    江煙一邊想着一邊嘆了嘆氣,然後繼續躺在搖椅上接受對方的投喂。

    孔方在廚房忙活了半天,又是殺雞拔毛又是割肉翻炒。最後想一想發現做了這麼多大葷,這會兒還差道爽口菜。他正出門準備摘把小白菜,結果一進院子就見自家那個徒兒王孫貴胄一樣躺在搖椅上,要一旁的商寧給他剝葡萄不算,還給他接吐的籽

    個小兔崽子,就會享受都把商寧當成小僕人了,真是膽大包天孔方氣得要上前阻止,就見一直站着的商寧忽然彎腰,然後伸手摸了一下躺在椅子上的他師兄的嘴角。

    江煙睜大了眼睛,商寧卻很輕很淡地笑了一下。

    孔方隱隱覺得哪裏不對。他上前一步打斷道:“你們幹嘛呢”他說着又轉頭對向江煙:“你個小兔崽子,平常被人伺候慣了,現在就會使喚商寧也不看看人家比你小了那麼多,你怎麼好意思讓人家伺候你”

    江煙還沒說話,一旁的商寧倒是先開了口:“大伯別怪師兄,我看師兄好像很想喫葡萄,剛好我也沒什麼事做,就給師兄剝了。師兄喫的也蠻高興,剛纔就喫急了不小心漏嘴,我就給他擦了擦。”

    孔方瞪向自家徒兒。

    江煙雙手抱着大西瓜,兩條腿一前一後疊着,坐着仰頭睜着眼睛看他,天生有些翹起的嘴角上還沾了點沒擦乾淨的水漬。

    孔方見他這副無辜的模樣,真是再大的火氣都發不出來了。他想一想也是,在他看來,商寧父母雙亡,剛過頭七,自己還身中寒毒,一條腿差點就保不住。這時候別說使喚,他連一點重話都不敢說。可是江煙不一樣啊,他上山的時候商寧父母頭七已過,靈堂白紗都已撤下,他什麼也不知道。在他這徒兒的眼裏,商寧就是個可親的小師弟,兩個人親近一下也無妨。

    況且商寧看起來似乎很樂意伺候這小子,前些天一直面無表情的,似乎已是心灰意冷。今天倒是難得主動親近人,還笑了一下。孔方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自家徒兒的臉,再摸摸自己的老橘皮,不得不懷疑起來,是不是小孩子喜歡人真的都看臉不然爲什麼商寧第一次見他徒兒,就比對和他處了好幾天的自己親近多了呢

    江煙本來以爲師父又要訓自己一頓,沒想到對方轉眼就陷入了沉思。他一挑眉,試探道:“師父”

    孔方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咳了一聲正想掩飾,轉眼就看見江煙手裏抱着的活似被老鼠打了地洞的西瓜。他一瞬間心頭滴血,怒從胸中起,道:“你這小兔崽子,又糟踐東西我這瓜這麼好,綠皮紅壤,甜的找不着北,你就又只吃中間這一點,旁邊都給你浪費了”

    江煙無所畏懼,他往搖椅上一靠,道:“旁邊都是籽了,吐得麻煩。”

    孔方:“懶死你得了”

    江煙擺擺手:“師父你出來是要摘菜嗎你快去吧,不然等會兒太陽昇到頭頂上,菜都要蔫了。你中午肯定是要做好喫的吧,招待我怎麼能馬虎呢”

    孔方:“”他還真是這樣想的。

    孔方嘴硬:“誰要招待你,我這都是做給你師弟喫的。你師弟這麼瘦,怎麼能不好好補一補。”

    江煙並不在意:“那我就蹭飯好啦反正師父不能馬虎的,我也能蹭口好喫的。”

    孔方氣得轉身就走:“你這個徒弟我不喜歡了”兩條腿邁得虎虎生風。

    江煙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師父不喜歡我沒關係啊,反正我都會一直喜歡師父的。”

    孔方背對着後面的人,聽了這話到底沒忍住,原本氣哼哼的老臉上一下就笑出片褶子來。他在心裏搖頭嘆息,罷了罷了,不就是個西瓜嘛。

    看着遠去的師父走路的步伐明顯慢下來,江煙衝着商寧一笑。他偷偷對他這個師弟道:“師父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平常練功,要是累着了偷懶,多說兩句好的,師父就不生你的氣了。”

    商寧不置可否,他看着江煙懷裏的西瓜道:“真的不吃了嗎”

    江煙有些苦惱:“喫吧,這麼多籽。不喫吧,也是師父的心意,而且還怪甜的。”

    商寧道:“我把籽給你挑出來。”

    江煙有些震驚,連忙推脫:“這挺麻煩吧。”

    商寧抿嘴:“中間這一層籽少一些,不是很費功夫。”

    江煙道:“也行,能喫多少喫多少吧,這樣師父心也少疼一點。”

    商寧笑了一下:“嗯。”

    入夜,燭火跳動。江煙看着那短的還沒兩根指頭寬,都要凹進燭臺的蠟燭,嘴角抽了抽:“師父,這麼短了還用啊老鼠都不偷吃了。”

    孔方道:“我這蠟燭是好蠟燭,沒煙也不咋滴油的,還亮堂。怎麼就不能用完了”

    江煙道:“能,能。”

    孔方道:“坐你阿堵叔牀上去,我跟你說說話。”

    江煙有些不大樂意,燭火下屋裏暗,這牀鋪也看不清乾不乾淨。不過他也沒辦法,這屋子裏除了牀和放燭臺的桌子,別的啥也沒了。他不坐牀上也沒別的地兒可坐。

    江煙坐好後,孔方便開始同他說話,說的還是他小師弟的事。

    江煙這才知道商寧原來是他小師叔的孩子。他清楚事情始末後頓時有些內疚,師叔師嬸都已故去,商寧腿上也中了寒冰掌。小師弟命苦,他白天還那樣使喚他,確實是自己不對。

    孔方見對面的人垂下眼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他寬慰道:“不知者無罪,況且白天你也沒做什麼。你這小子我不還不知道嗎,你這麼懶,懶得連人都不會使喚。我看肯定是你小師弟實在看不下去了才餵你的,只是誰知道你臉皮這麼厚,竟然還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江煙不同意:“什麼叫我臉皮厚,我小師弟都剝好了送到我嘴邊了,我還能不喫嗎專門爲我剝的,我還能拂了我小師弟的面子不成。”

    “還專門爲你剝的,就不能人家自己想喫啊。我活這麼大歲數,從來沒見過你這麼臉大的人。”孔方笑罵道,“不過我看商寧是挺喜歡你的,他這幾天都不怎麼說話,別人問一句才答一句的。見了你這面上纔有了點笑意,還主動跟你說了話。”

    “那我可得多在我小師弟面前轉悠轉悠,讓他多笑笑。我看他明明還是個小孩子呢,卻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江煙說到這轉念一想,又嘆了口氣,“不過這也怨不得他,至親突然雙亡,任誰都有點這究竟怎麼回事啊,我師叔怎麼就突然被人追殺了呢師弟身上的傷是不是很嚴重”

    孔方道:“你阿堵叔今早就出去打探這件事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不過你師弟身上的傷倒也還行,他中的寒冰掌,這要是打在後心窩上,可就沒幾年好活了。幸好只是打在腿上,現在我用內力給他日日滋養,這腿還能保住。我現在就琢磨着給他找部陽性功法,讓商寧練練,跟他的腿上的寒毒抗衡,這腿日後能不能保住,就看他自個兒的造化了。”

    江煙聽得心裏挺不是滋味兒,他嘆道:“這麼說小師弟就得一直這麼辛苦地和這什麼破寒毒較勁兒嗎要真這麼做活得多累啊。這寒冰掌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我之前也算在江湖上闖了兩年,聽過的見聞也不少,怎麼這個就沒聽過就沒有別的辦法能一次解決嗎”

    孔方道:“你當然沒聽過,因爲這是我現取的名字。”

    江煙:“”

    孔方嘆道:“商寧中的這一掌十分陰毒,對方練的應當是陰性內功,功力還不小,這一掌過來可謂用了全力。商寧又還小,只是因爲拍的位置不是大穴,所以受害才顯得沒有那麼嚴重,只是這條腿就造了難。能一次解決的法子說有也有,但就是太不靠譜了。”

    江煙道:“什麼”

    孔方道:“傳說大梁東北邊境有一處斷崖,崖上長着回陽草。這草藥性霸道,回陽救逆之效極其顯著,一般人消受不起,但對你師弟這身中寒毒的人來說應當是一劑良藥。只是傳說終歸是傳說,就算到時真要去找,現下也要將陽性內功傳授好。”

    江煙點頭。

    孔方看他一眼,道:“好在你師弟傷勢真算不得嚴重,再不濟也就是沒有了一條腿,性命應當是無憂的。”

    江煙卻不同意:“商寧還這麼小呢,將來的日子這麼長,要是真的失了一條腿,這世上許多風光都不能得見,我想一想就替他難過。”

    孔方道:“行了,你也別瞎操心了,自己都顧不過來呢。我明天把屋裏的陽性內功都翻出來看看,能練的就讓你師弟練了,爭取讓他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你啊,現在還是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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