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過得很快, 轉眼就到了臘月二十三這一天。年關將至,江煙已經把牀上的被褥給拆了, 被面扔在外面的盆裏,他現在就對着露出來的棉絮發呆。

    今日是這兩個月來接連不斷的陰雪天裏難得的一個晴朗的好日子, 江煙想着過年都要換新,要清掃乾淨。因此他趁着今天天氣好,狠一狠心,就把這被面給拆了,棉絮拿出去曬了曬。

    可惜拆被面一時爽,縫被面愁斷腸。江煙坐在椅子上,神情凝重地望着炕上那一大攤厚重的棉絮, 幾大片棉布和散落其中的針線。他長眉一皺, 嫣紅的嘴脣不自覺地微微撅着,從側面看去,能夠更清晰地看到他上脣飽滿的脣珠。

    商寧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他見不得他師兄苦惱的模樣, 就走上前道:“我來吧。”說着,商寧就把散落的針線穿好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後他將幾大片棉布撿起來,在棉絮最中央放一片, 四個角各蓋一片,剛好把棉絮整個蓋住。他蓋好後,從一旁的桌上拿過針線,就開始細細地就着鋪好的形狀縫起來。

    商寧似乎全副注意都放在了手裏的活計上, 他盯着那被面的銜接處, 手上拿針動作不停。他縫的很用心, 也很細緻,針腳密密的,一條順下來,每一截的長短都差不多。縫完一處後,他正準備用牙咬斷線,就感到自己的下巴被人給輕輕抓住。商寧擡起眼,就見他師兄笑吟吟地看着他,一手抵着他的下巴,一手拿着剪子將線剪斷了。

    江煙笑道:“拿剪子剪。這線露在外面放在櫃子裏那麼久,你也不嫌髒,小心肚子里長蟲。”

    商寧笑道:“好。”江煙鬆開手,他就接過剪子放在桌上,將線頭在靠近被面的地方打了個結。商寧一雙手極靈巧,低頭做事的時候睫毛垂下來,又直又長。他的臉上還帶着些稚氣,但從骨骼和麪相來看,已經初具少年人的好看了。

    江煙真是越看越高興,越看越滿意。這麼好的一個苗子,竟然是他小師弟只是他看着看着,就發現商寧的耳朵悄悄地紅了,手上的動作也有些不自然起來。江煙暗歎,他小師弟還是這麼容易害羞,被他看兩眼就要臉紅。

    爲了不耽誤商寧縫被面,江煙只好放棄觀賞的機會,撿起被遺棄在一旁的舊被面,裝作若無其事道:“我把這拿到外面的大盆裏去。剛好今天小花要來,就讓她一起洗了。”

    商寧低低地嗯了一聲。

    小花來的時候,江煙剛好把裝得滿滿的一大盆衣服端出來。他看了對方一眼,見她頭髮沒有平時那麼髒亂,還規規矩矩束了起來。她身上的衣服雖然陳舊,卻也乾淨整潔,比從前四處破洞的那一身看起來要保暖得多。

    江煙想,小花的日子應該比從前好過些了。他邊將盆放到水井附近邊隨口問道:“這幾天都在哪兒呆着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你有去處嗎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門口旁邊的柴房你可以睡。”

    小花見他對自己的改變沒有給予太多驚訝的目光,心裏面那股一直揮之不去的緊張也就消散了些。她笑着答道:“不用不用,我在和尚廟裏呢。快要過年了,廟裏開放了一部分房間給我們住。我還幫和尚們做飯,所以得到一個了單獨的房間,晚上也有被子蓋。”

    江煙笑道:“那挺好。”

    小花將井水倒進大盆裏,撒了一把柴灰進去,她拿起木槌邊錘邊笑道:“是啊,我覺得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一張稚嫩的臉上滿是對未來懵懵懂懂的憧憬和嚮往。

    江煙笑道:“嗯。”

    小花這兩個月在江煙這裏前前後後也洗了有十多次衣服了,現下早已手腳麻利,沒花多久就將衣服洗得乾乾淨淨。今日雖是晴天,但地上積雪未化,她就將衣服都晾在偏房裏。

    她忙完這些,就見江煙一手拿着件東西,一手捏了個紅封走過來,衝她笑道:“你平常在我這乾的挺好,我也沒有給你什麼獎勵。現在要過年了,這些就當作給你的壓歲錢吧,這裏面還有柴房的鑰匙。雖然你現在有住處了,但如果日後這兩個月你有需要,也可以進去。”

    他說着,一手將自己拿着的棉帽戴在小花頭上,一手將紅封塞進她手裏。這紅封裏有一把鑰匙和十五個銅板,五個是小花洗衣服的錢,還有十個是江煙給她的壓歲錢。那棉帽是他之前買回來的,他當時想着自己和商寧都有新衣服穿,就也給小花買了頂禦寒的帽子,趁着年前她最後一次來洗衣服送給她。

    這是小花的記憶中頭一次收到壓歲錢和這麼正式的贈禮,對方還相信她,願意給她一個以備不時之需的容身所。她心裏很高興,高興得甚至有一點想哭。她不願在過年前讓人覺得晦氣,就鄭重地將紅封接過來。小花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入自己的衣襟內側,正了正帽子,這才壓住心底的情緒,揮手跑開道:“多謝公子,公子好人一生平安年後再見”

    江煙一笑,望着那越來越小的身影也同她揮手告別。

    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小小的一點後,他才關門,落鎖,像其他的家家戶戶一樣閉門不出,準備在屋裏好好迎接新年。

    這天是大年三十,商寧一大早就醒了。

    炕上燒的極其暖和,即使已經過了一夜也仍有餘溫。不大的臥房空地上放着一小盆炭火,此時也燒的差不多了,隱隱露出裏面將盡未盡的一點紅光。商寧和他師兄一起睡在厚重的棉被裏,被子的邊緣都紮緊了。他整個夜晚都睡得十分溫暖而香甜,絲毫沒有受到腿上寒毒的影響。

    商寧爬起來穿衣服下牀。他身上這件衣服是他師兄給挑的,面料柔軟,裏面的棉花很厚實,顏色是紅的。他其實不習慣穿這麼鮮豔的顏色,江煙卻說過年就該穿的喜慶一些。他專門給商寧選了深一些的棗紅色,說是商寧不太白,穿太亮的紅色容易顯黑。

    商寧不懂這些,他師兄讓他穿什麼他就穿什麼。他只覺得這衣服的確厚實又舒服,行動也很方便。雖然穿起來鼓鼓囊囊的一團,但是在屋裏也沒有外人看。

    他起牀時沒有驚動他師兄,江煙就還縮在被窩裏,安安靜靜的,一張臉因爲熱氣睡得紅撲撲的。他似乎十分怕熱,一邊身子悄悄把被子頂開一條縫。商寧見狀就把他師兄往回撈一點,然後將被子給他仔仔細細蓋上,坐在牀邊看了他一會兒,就輕輕推開門出去了。

    門外面很亮堂,舉目望去,一片白茫茫。地上是厚厚的白,樹枝上是沉甸甸的白,天上也飄着鵝毛似的打着旋兒的雪花,呼吸間一片乾冷的清新。商寧身上還帶着剛從臥房出來的熱氣,身上穿的又厚,腳上還瞪着包腳的棉鞋,因此雖然感到寒意撲面,但身上卻一點也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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