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 身上很熱,他似乎還睡在烘得很好的炕上, 一股暖氣在他身上熱烈地氤氳着。

    頭也很沉,眼前是濛濛的一片。

    商寧其實已是半夢半醒, 只是他腦袋昏沉,又讓他很想就這麼繼續睡下去。

    他感到自己似乎身在夢中,整個人坐在船上隨着水上的波浪搖搖晃晃,鼻腔中彌散着一股讓人不大舒服的,有些臭的味道。

    商寧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卻只能看見周遭一片漆黑。商寧的腦袋一時有些不清醒,面對陌生的黑暗, 他心裏一慌,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破口而出道:“師兄”

    他的嗓音因爲發熱而嘶啞,雖然自認爲已經用盡了力氣,在旁人聽來卻同小貓叫也沒什麼兩樣。

    旁邊一個男聲道:“你師兄不在。”

    這聲音聽來有些年老, 他沒聽過,現下商寧腦子也有點燒糊塗了,便迷迷糊糊問道:“師兄不在那師兄去哪兒了”

    那聲音似乎笑了一下, 道:“你該問問你在哪兒”

    商寧迷茫道:“那我在哪兒”

    那聲音道:“你在囚車上。我們被官差抓走了,本來要往安泰城去,結果半道被土匪劫走,現在要轉去土匪窩了。”

    商寧聽到這裏, 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那他豈不是要與他師兄分開了

    一想到這裏, 商寧就無法繼續昏沉下去,他甩甩頭,努力讓自己的意識清醒起來。商寧費力思索了一下一旁聲音之前給他講的話,這才勉強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他在黑暗中皺眉道:“我得想辦法出去,師兄肯定擔心壞了。”

    旁邊的人道:“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怎麼出去”隨後那人又道:“老夫剛剛給你探查了一番脈搏,你這病情也有意思,似乎是陳年的寒毒引發的風寒,來勢洶洶,不過倒也算不得兇險。若不是現在這個情況,老夫真想給你好好看看。”

    商寧沒怎麼聽對方說話,他費力坐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爲生病,他的腦子轉得極慢,儘管他現在發着燒,情況糟糕,前途未卜,但商寧心裏一點也不急切,似乎篤定他師兄一定會來救他。

    他睜開眼,面對一片漆黑道:“爲什麼這麼黑”

    身旁的人道:“因爲我們要去土匪窩。這些土匪啊,怕我們記住路逃出來,就用大黑布罩子把囚車給蓋上了。”

    商寧沒有再說話,車子走了這麼長時間,現下似乎停到了某個地方。

    他隱隱聽見外面有窸窸窣窣的人聲。一人道:“就先把他們擱這兒算了。”

    另一人道:“也行,反正也跑不掉。”

    先前那人道:“那就把這布掀開吧,一會兒給他們點兒飯喫,免得餓死了。”

    另一人應了一聲。

    視線猛地一亮。

    商寧的雙目被突然的亮光一刺,幾乎流下淚來。他忙用手擋了擋,再眨眨眼睛,這纔看清他原來在一輛囚車裏。

    這囚車很大,用粗壯的木頭做成,中間留的縫隙剛容一隻手通過。商寧在囚車的邊緣上靠着,他轉了轉頭,就能看見前面都是挨擠在一起的人。

    他這裏倒還寬敞一些,不過也是因爲前面的人害怕他生了什麼傳染的病,害怕自己給連累了,不敢靠近他。商寧透過木頭間的縫隙看了看周圍,他們停下的這個地方像是一個很大的柴房,陰暗,破舊,什麼也沒有,只有一些稻草。車外還站着幾個大漢正在說話,聲音低低的,從頭到尾也沒施捨幾個眼神給他們,只留下兩個看守的人,其餘人就都走了。

    他們之前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下來,柴房內更是光線暗淡。留下來的兩個人在他們那邊點了一根不怎麼明亮的蠟燭。

    商寧藉着燭火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顏色陳舊,尺寸明顯偏大。他低頭查看時,就聽得方纔同他說話一旁的聲音道:“之前你被抓上車的時候,那羣人連衣服都沒給你穿。你這還發着熱,老夫就給你穿了自己的衣服。”

    商寧轉頭看過去,這纔看清跟他捱得很近的,一個下巴頦留着一綹鬍子的老人正看着他。這老人家雖然兩鬢斑白,卻雙目炯炯,在這囚車裏也沒有其他人那樣狼狽與惶恐失態,倒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商寧喑啞着聲音道:“多謝。”

    那老人笑道:“不謝,倒是我看那邊有人一直看着你,你不如看看他是否與你相識”

    商寧聽了這話順着他的目光轉過頭,一眼就看見對面囚車裏,一人長眉紅脣,在燭光搖曳裏,一雙眼睛晶亮亮的,仿似含情脈脈一般正望着他。

    師兄

    商寧雖然因爲發熱,身體腦子都十分遲緩,但這一下卻立馬就坐了起來。他撲到木欄前正要說話,就江煙輕輕一笑,食指舉起來豎在嘴邊,眼睛往前面看守的人身上瞟了一眼。

    商寧會意地點點頭,噤聲不再說話。

    他趴在木欄上看他師兄,就見他師兄身邊還緊靠着一個人影。商寧定睛一看,是之前那個小花。

    他的心裏突然間難受得緊。

    商寧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己生病了,他現在特別想得到他師兄的照顧,不管是江煙抱着他也好,還是靠近他對他說安慰的話也好。總之商寧現下無比渴求他師兄能在他身邊,最好是能夠躺到他師兄的腿上,讓江煙的指尖穿過他的頭髮。這樣他所有的疼痛都會得到緩解,甚至會舒舒服服地沉入黑甜的夢鄉。

    可惜這位置竟然讓那個小乞丐給佔了。

    商寧的眼睛黑沉沉的。

    江煙看了他小師弟好一會兒,發現他身上雖然不知道穿着誰的衣服,又破又亂,但好歹不是他想象中的只穿了個裏衣,這就叫他稍微鬆了口氣。他再仔細看看商寧,見他師弟平日裏黑黑的眼睛有點水霧,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也不大好,似乎還在病中,他就又有些心焦。

    他小師弟這樣子必須儘快回到他身邊,他看着讓他接受治療才能放心。

    過了一會兒,天色完全暗下來,整個空曠的屋裏除了窗口透進來的月光外,就只有看守的那一塊有一點蠟燭的亮光。

    有人來給看守的送飯,江煙在門開開的那一瞬看到了遠處豆大的一點火光。

    應當是篝火,這幫土匪必定在慶祝。果然,接過飯的兩個看守邊喫飯邊抱怨着前面熱鬧,而自己卻去不了。

    這是個好機會

    外面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到最後已完全了無聲音,江煙往他小師弟的身旁看了一眼。

    商寧幾乎是貪婪地看着他師兄的一舉一動,眼下連忙順着他師兄的目光看過去,這才發現他身邊還倒着之前的那個醉鬼

    這醉鬼也是厲害,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這都一天的時間了都還沒醒。商寧看他師兄點點頭,從身上掏出了錢袋,當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去推身邊的醉鬼。

    江煙心道他師弟和他就是有默契。他將那錢袋口朝下一倒,心想幸好之前藥房的那個學徒給自己找了一堆銅板。他摸出一個,看準了手腕一動,伸手一打,那兩個喫飯的人就無聲無息地倒在了桌子上。

    周圍一陣小小的驚呼,但大家又很快都閉上嘴。有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清的人已經明白,他們似乎有希望能夠逃出去。

    那醉鬼可算是醒了過來,醉眼惺忪地朝周邊看了兩眼,最後正對上江煙的眼睛。他行走江湖多年,遇上的狀況無數,幾乎是立刻就明瞭了現下的情況。因此他毫不猶豫,一把就抽出腰間的那柄長刀,手上握着從木頭間的縫隙裏穿過去。

    那刀刀身凜冽,前端斷了一小截,變成平整的切口。它承着窗口透進來的月光,一時間刀刃上光華流轉。那醉鬼手腕一翻,只一刀就砍斷了囚車的鎖。

    無聲無息,沒有四處飛濺的鐵屑,也沒有鐵鎖被砍斷時慣有的驚心動魄的響聲,唯有月光被刀面一反,在人的眼中晃了一下。

    好鋒利的刀,好深厚的內功,好精妙的武藝

    江煙瞪大了眼,這,這是月華刀,這醉鬼竟是刀客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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