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笙沒有猶豫:“我不介意。”她說得理所當然,“你只是時瑾,是個醫生。”
何況,介意有什麼用,姜九笙想,就算時瑾是個販夫走卒,或者窮兇惡極之人,她可能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簡而言之,一句話,鬼迷了心竅。
時瑾大概是喜歡她的回答的,眼裏盈了笑。
“時瑾。”姜九笙問,“你是隨母姓嗎”
時瑾點頭:“嗯,我母親叫時秋,是個膽小卻很善良的女人。”說起他母親時,時瑾眼裏很溫和,很柔軟。
姜九笙心頭也軟得不像話,支着下巴看時瑾:“你一定很像她。”
時瑾否認了:“我不膽小。”
當然,更不會善良。
“我是說長相。”姜九笙莞爾,“你不是說你母親生得過分漂亮嗎”
時瑾也是如此,過分漂亮。
他不置可否,說:“我不太記得她的樣貌了,只是聽人說,我長得很像她。”
姜九笙聽着心疼,把碗裏的肉都夾給他喫。
時瑾笑,眼裏融有微光。
樓上左數第二間,同樣是貴賓間,溫詩好晚一步回來,一進門,便看見她那萬年都沒有一個表情的弟弟,皺着眉對着姜九笙寫給他的那張便籤紙,似乎在糾結。
她坐過去:“媽,能幫我續杯咖啡嗎我有話問錦禹。”
這是支開她呢。
溫書華的性子軟,也沒什麼主見,平時對女兒多半時候都很順從,只是不大放心,走前叮囑道:“錦禹要是不想說,你別勉強他。”
“知道了。”
溫書華這纔出去。
“錦禹。”
溫詩好坐過去,又叫了聲:“錦禹。”
姜錦禹毫無半點反應,眼皮都沒有擡,低着頭把手裏的便籤紙摺好,握在手裏。
溫詩好耐着性子,儘量輕聲細語:“錦禹,你告訴我,爲什麼叫剛纔那個人姐姐是不是她和你姐姐姜九笙”
姜錦禹突然擡眸,古井無波的眸子裏滿覆寒霜,一字,一頓:“壞、女、人。”
一雙漂亮的眼睛裏,全是厭惡。
姜錦禹患了八年的自閉症,情緒波動極少,唯獨對她這個同母的親姐姐,有發泄不完的憤怒,動輒便是惡言相向。
溫詩好臉色驟然冷了,哼笑了一聲:“你真跟你那個死去的父親一樣,不識好歹。”
姜錦禹漠然置之,只是將手裏的便籤紙揣進口袋,放好,然後慢條斯理地端起桌上的果汁,擡頭,潑向溫詩好。
滿滿當當的一杯橙汁,當頭澆下,溫詩好當即炸毛地站起來,失聲大叫:“姜錦禹”
 
少年扭頭,不願再理會。
溫詩好一口惡氣堵在了胸口,重重一腳踢翻了椅子。
溫書華回來剛好看見這一幕,一把拉住女兒的手:“詩好,你幹什麼呢”她極少這樣疾言厲色,“你怎麼能這麼兇你弟弟”
溫詩好冷笑,反脣相譏:“是啊,你給我生了個好弟弟。”她擦了擦臉上的果汁,盯着靜坐在一旁的少年,目光如炬,“養不熟的白眼”
未等話完,溫書華揚手,重重一巴掌打下去。
溫書華看着自己的手,怔了很久,才後知後覺,愧疚又心疼地去拉女兒“詩、詩好。”
溫詩好大力甩開。
她母親性子軟弱,可只要碰到姜錦禹的事情,總是無休無止的爭吵。
姜錦禹不喜歡溫詩好,甚至是厭惡和反感,感情這個東西是相互的,何況本就沒有多少親情的羈絆,早就在一次一次爭吵中磨得只剩憤怒與記恨。
也是,畢竟不是一個父親,畢竟他姜錦禹姓姜,而她溫詩好姓溫。
溫詩好拿了外套,走到自始至終都安靜地坐在牆邊的少年,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裏盡是冷嘲熱諷:“你不是一直罵我是壞女人嗎那我告訴你,你那個死去的九笙姐姐,也不是什麼好人,殺人放火,你以爲她沒做過嗎”
姜錦禹猛地擡頭,眼底全是火光。
八年前,溫家大亂,一夜死了兩條人命,是姜民昌與他的前妻宋培,死在了溫家的花房裏,警方屍檢報告顯示,都是他殺。
也是那晚,姜錦禹的姐姐姜九笙下落不明。
從那之後,姜錦禹便再也不願意開口。
是夜,冬風呼嘯,淅淅瀝瀝的雨,打在窗前,滴滴答答地響,未關嚴實的窗縫裏,冷風灌進來,卷着淡紫色的窗簾飄飄蕩蕩,流蘇搖曳。
牀頭,一盞檯燈,是淡淡的杏黃色,將純白色的牀單染了幾分暖色,牀上的人側臥,黑髮鋪散,不過巴掌大小的臉,白得近乎透明,額頭沁了密密一層薄汗,在夢囈什麼,卻沒有醒過來。
夢裏,有個漂亮的男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像藏了星星在裏面。
男孩從綠茵裏跑出來,歡歡喜喜的樣子。
“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陪我玩好不好”
“姐姐。”
“姐姐,過來。”
“到我這裏來,我給你撿風箏。”
綠茵外,站了一個少女,梳着高高的馬尾,白裙子洗得發舊,笑時,一雙桃花眼很好看,像是從不遠處的花圃裏採了一盞花色。
男孩爬上了樹,要去撿一個蝴蝶狀的風箏,便爬得很高很高。
少女在樹下一直喊:“小金魚。”
“小金魚,不能爬上去,危險。”
男孩抱着樹,衝樹下的少女咧着嘴笑得開心:“姐姐,接住,我把風箏扔給你。”
少女張開手,笑容滿面,仰着頭,看風箏慢慢悠悠地飛落,只是未等她抓住風箏線,男孩便從樹上摔了下來。
“小金魚”
少女驚慌失措,問他疼不疼。
男孩愣着神,顫抖地指着不遠處的花房:“姐姐,花房裏有好多血。”
少女募地站起來,轉身跑去了花房。
“姐姐。”
“姐姐。”
“”
風箏飛遠了,掛在了遠處的枝丫上,少女推開了花房的玻璃門,看見地上有血,女人躺在血泊了。
還有一個男人,跪在地上,手裏拿着刀,刀尖上的血順着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