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微藍,有風,太陽不烈,卻仍舊稍稍有些燥熱。
邳城,昌北機場。
行人來來往往,喧鬧聲裏,機場廣播不厭其煩地播報,聲音清晰又溫柔。
“各位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飛往墨爾的ca5361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您從12號登機口上飛機。”
總到離別時,才覺得還有千言萬語。
母親拉着女兒的手,眼睛有些紅:“行李都託運了嗎”
是莫冰和她的母親寧女士,寧女士當了半輩子的老師,書卷氣很濃,說話輕聲細語,很溫柔。
莫冰點頭:“嗯。”
寧女士又問:“貨幣呢兌好了嗎”
“兌好了。”
“在路上別和陌生人說話,也不要搭乘陌生的車輛,。”
莫冰好笑:“別擔心,也不是第一次出國。”即便世界各地都跑過了,在母親眼裏,都像是第一次出門,總有說不完的千叮嚀與萬囑咐。
寧女士又囑託好些事情,廣播在不厭其煩地催促,她不捨地拍了拍女兒的手背:“進去吧,到了給我電話。”
莫冰上前抱了抱母親:“別擔心,等我安排好,再接你和爸爸過去。”她父親的傷還沒有好利索,還不能長途跋涉,“我進去了。”
莫冰轉身,然後,突然止步。
9號登機口前排了很長的隊,男人白衣黑褲,戴了墨鏡,也突然停下腳。
身邊的人喊了一聲:“林總。”
林安之怔怔出神了許久,像聽不見周邊的聲音,緩緩挪動腳,面向了莫冰。
人山人海里,他一眼看見了她,然後,彼此都愣住,像午夜裏夢醒,突然就忘記了置身哪裏。
“林總。”祕書丁純磊又提醒道。
像是如夢驚醒,林安之回了神,腳步不受控制,鬼使神差地朝她走過去。
莫冰站在原地,眼眶突然就紅了。
“莫冰,”他走到她面前,默然凝視了很久,“好久不見。”
千言萬語哽住了喉,只剩這四個字,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問候。
好久不見。
也不久,數的過來的日日夜夜,只是像過了一輩子,漫長得需要回憶很久,纔想得起來她最後一次離開時穿了什麼顏色的外套。
她同樣問候着說好久不見,通紅的眼眶裏,很平靜:“過得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
林安之點頭:“嗯,很好。”
然後,彼此沉默。
機場的廣播不勝其煩,一遍又一遍地溫聲催促與提醒:“各位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飛往墨爾的ca5361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您從12號登機口上飛機。”
該登機了,她的目的地是墨爾,一個天空很藍的國家。
她側身走過他身邊。
她說:“再見。”
他
也說:“再見。”
然後,擦肩而過。
莫冰沒有回頭,進入了登機口,林安之轉身,木然地盯着越走越遠的背影,然後,消失不見,他眼睛突然就熱了。
“寧姨。”林安之一動不動地站着。
他回頭,瞳孔裏空空蕩蕩的:“她還回來嗎”
“會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林安之盯着登機口,怔怔出神,不言不語地看了很久。
他十四歲從孤兒院到莫家,初來時,也是這個樣子,眼裏沒有一點希冀,對整個世界都是絕望與失意。
“安之,”聲音不禁有點哽咽,寧女士只是勸了一句,“以後不要抽那麼多煙了,對身體不好。”
他偷偷來邳城很多次了,每次都會在樓下站一夜,一直抽菸到天亮。
林安之回頭,紅着眼,只說:“對不起。”
遲來的道歉,是他欠莫家的。
寧女士上前,抱了抱他:“別自責,我們都還好。”
世上最溫暖的話,莫過於此:我們都還好。
所以,你也好好的。
寧女士離開了。
機場來來往往的人,走走,停停,只有他,始終站在原地,一步不離。
祕書丁純磊看了看時間,上前小心提醒:“林總,飛機要起飛了。”
他像沒有聽見。
“林總。”
“林總。”
喊了幾聲,他都沒有反應,看着玻璃窗外越飛越高的飛機,喊着一個人名字。
江北。
“溫總。”
溫書甯新聘用的祕書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戴着眼鏡,看上去很乾練,叫夏夢:“溫總,林總人還在邳城,誤了飛機,說趕不回來了。”
邳城。
那是莫冰的故鄉,難怪,戀戀不捨。
溫書甯扶着肚子,坐在候診室的椅子上,默不作聲地沉思。
夏夢想了想,上前詢問:“用不用另外再約產檢時間”
“不用。”她起身,轉身往婦產科走,剛邁出去腳,擡頭看見了姜九笙,便又頓住了腳。
冤家路窄。
姜九笙迎面走過來,戴着口罩,看了她一眼,心平氣和地說:“我建議你換個醫院。”頓了頓,她不緊不慢地解釋,“看見你太倒胃口。”
溫書甯回以冷笑:“那我就更不能換了。”
她眼底有明顯的傲慢與挑釁。
姜九笙只掃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摸摸你的肚子,再好好想想。”
說完,她先行離開了。
溫書甯臉色徹底鐵青,她竟敢威脅她。
“溫總。”夏夢喊了一聲,帶了請示的意思。
溫書甯站着沒動,攥緊的拳頭許久才慢慢鬆開,說:“換個醫院。”
天北是時瑾的地盤,即便她再不願意,爲了腹中的孩子,也不敢任着性子胡來。
心外科與住院部連了一條走廊,姜九笙把口罩往上拉了拉,靠着牆邊朝走廊走,拐角最裏的病房裏,鬧出了很大動靜。
“咣。”
杯子摔出了門口,四分五裂。
姜九笙停下了腳。
病房裏,女人憤怒地大喊:“你出去”
門口是一位老婦人,有些駝背,兩鬢斑白,臉上佈滿了老人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