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很低,岸上,被雨沖刷過的礁石,還未等風乾,便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凌,水位上涌,偶爾驟起的風,蕩起漣漪層層。
忽然,一隻手,過分白皙,是女人的手,從水裏伸出來,然後,是頭鑽出水面,溼淋淋的一張臉,毫無血色,昏暗裏形如鬼魅。
她抓着岸邊的礁石,一點一點往上爬,面色發青,碼頭的燈光照過來,狼狽又可怖,蠕動着、艱難地上了岸,身體在冰冷刺骨的江水浸泡了太久,寒氣從四肢百骸鑽進體內,已經麻木,僵硬地動不了。
她剛緩了一口氣。
“蘇大小姐。”
蘇伏猛地擡頭。
秦海帶着人,正站在不遠處的燈下,老神在在,像等候了多時。
她沒時間多想,蹬腿便要再潛回水裏,手纔剛摸到水面,身後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你再下水,我保證你會餵魚。”
她沒有力氣了,再下水,不淹死,也要凍死。
蘇伏掙扎着站起來,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她渾身溼透,脣被凍得發紫:“是時瑾吧。”
秦海沒有否認。
她冷笑,嘴角含諷:“果然是他。”
也對,整個江北,除了他時瑾,還有哪個能有這個本事,讓她一敗塗地、血本無歸。
風一吹來,她聲音發抖,硬咬着牙,強裝鎮定:“他讓你來殺我”
秦海往前走了兩步,搖頭否認了,語氣似真似假:“殺人犯法,我們六少是遵紀守法的良好市民。”
蘇伏嗤笑:“所以呢”
秦海頓了頓:“你的死,是天災。”
她瞳孔募地放大。
前面,十幾個面無表情的保鏢,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她退後了兩步,跌坐在冷硬的石頭上,大喊了一句。
“等等”
相隔幾百米外,七號倉庫裏,漫天的大火還沒有熄,空氣裏瀰漫着汽油的味道,倉庫灼熱的鐵門被一隻血淋淋的手推開了。
秦行爬了出來。
他腿部中槍,渾身有大面積的灼傷,撐着最後一口氣,爬出了倉庫,擡頭,烏雲壓頂的天空下,站着一個人,臉上的輪廓半明半暗。
秦行目光驟亮:“時、瑾。”
時瑾走過來,緩緩蹲下。
秦行擡起手,抖得厲害,嗓音被濃煙薰得嘶啞無力,一個字一個字地從胸腔裏擠出來:“滅、滅”
時瑾問他:“你想說滅口”
他用力眨眼睛,伸手試圖去抓他。
似乎怕他血淋淋的手碰到衣角,時瑾往後退了一步,語調不緊不慢:“棄車保帥,將那七條支線上的人全部殺了,然後將罪名都推給你,保住秦家的根基。”他看向秦行,“是嗎”
秦行艱難地點頭。
人贓並獲,他逃不掉了,但秦家不能毀,只要割掉腐肉
時瑾忽然笑了笑:“你就沒想過我爲什麼會在這裏”
他本該在國外。
秦行愣了一下,擡頭,藉着身後的火光望去,不遠處,全是身穿作戰服的武警人員,他呆滯住了。
除了蘇伏和秦海還有
他目瞪口呆地看向時瑾。
秦行不可置信:“是你”
時瑾頷首,語氣淡淡的:“嗯,是我,這所有的事都是我一手安排的。”
這麼大一盤棋,一夜葬送了秦家多年的版圖,也就時瑾,也就他有這樣的能耐,秦行張口結舌,風吹着滾滾濃煙灌進他喉嚨裏,胸腔劇烈地咳嗽。
“咳咳咳,爲、爲”
爲什麼將這唾手可得的藍圖毀掉整個秦家將來都是他的,無限的榮光和財富,翻手雲雨的權利和地位,爲什麼不要
他打了幾十年的地下江山,拱手給他,他卻毀了。
時瑾說:“若不是你,我怎麼會和她分開八年。”暮色沉沉,像深夜一樣陰冷,像他眼底毫無溫度的眸光,一字一字,冷若冰霜,“我回秦家,就是要討那八年的賬。”
究根結底,居然是爲了一個女人
秦行懸空抓取的手劇烈顫抖:“你、你”
手落下,他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秦家的時代已經成爲歷史,秦行的命數,也到頭了,等待他的,是死刑。
時瑾起身,將現場留給警方善後,他答應他家笙笙了,不輕易沾血,殺人的事,讓別人去做,他這雙漂亮的手,是他家笙笙的,不能弄髒。
秦中走過來,將手機遞給時瑾。
是秦海的電話:“六少。”
時瑾問:“人抓到了嗎”
“抓到了。”秦海在那邊請示,“她說有一句話要問六少。”
時瑾舔了舔櫻紅的脣:“電話給她。”
片刻,手機聽筒裏,傳過來蘇伏無力的聲音,垂死掙扎一般,又拼盡力氣:“時瑾,你還記不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
九年前,她幫他瞞天過海,讓姜九笙詐死重生,當時,時瑾允諾了她一件事。
這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
須臾的沉默後,時瑾輕描淡寫地下了一道命令:“放了她。”
秦海震驚:“六少”
蘇家到底不是普通家族,若是這次讓蘇伏安然回了西塘,後患無窮。
沒有多做解釋,時瑾只是忠告:“跑遠一點,別讓我再抓到了。”
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秦中還是忍不住多嘴了:“六少,真要放虎歸山”這次是證據確鑿,可以當場拿人,只要蘇伏逃了,以她的本事和頭腦,一定有辦法再全身而退,捲土重來,畢竟,她身後還有一個深不可測的蘇家。
斬草除根,六少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波瀾不興,說了一句:“不是放虎歸山,是引蛇出洞。”
秦中愣住,一時沒有想明白。
時瑾回頭,對緝毒隊的林隊道:“跟緊蘇伏。”
“ok”
林隊一句都沒問,不知道咋回事,他相信時瑾,跟相信黨似的,光憑他不動干戈,就能讓褚南天二十年內不銷一克毒品到華夏,他們緝毒隊,服了。
警車裏,兩雙圓圓的眼睛,還在四處望,正是褚戈和談墨寶,兩小隻乖巧得很,苦頭喫多了,生怕再進豺狼窩,非常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