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疏在醫院陪了凌念大半夜,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屋子裏還亮着燈。莫琴窩在沙發上等他回來。
許疏沒想到,熬夜等他回家的竟是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莫姨,您不用等我,去睡吧,還是老房間。”許疏微笑,“以後白天您可以回家或者自由安排,只准備好一日三餐給我就可以。晚上的時候麻煩您留下,若是我不必驚慌,給我藥就好。”
莫琴一一記下,沒有多話,只拉着他的手送他回房休息。“許疏,你這孩子爲別人想得總這樣周到,也該爲你自己多想想。”
許疏爲這句話失眠很久。
是啊,也該爲他自己多想想。
而想的,卻是如何能讓自己慢慢地淡出所有人的生活。不要傷害影響到任何一個在意過自己的人。
第一件事就是去學校辦理了停止交流的手續。
負責老師是個大媽,看着他的申請笑了,“你就是那個紐約大學的華裔美籍學生好容易出了國還回國交換的少年一時衝動後悔了吧。”
許疏一笑,“是後悔了。從最一開始就後悔了。”
“現在改還來得及。”
許疏搖頭,“來不及了。沒有時間了。傷害已經必然要造成,無可挽回。”
“孩子,別做傻事啊”大媽報警的心都有了。
許疏卻看着她,目光鄭重,“我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哪怕沒有希望。”
是生命放棄了他,不是他放棄了生命。
這樣到了最後,她知道一切的時候,就不會責怪和看不起他吧。
“你要我去和凌念解釋那一晚”陸彬看着面前的人,忽然笑起來,“你自己怎麼不和他說”
“我不善於解釋。”許疏無奈,“我怕我解釋了她不信,越描越黑。”
“我說她就會信”
“你沒有理由騙她。”
“那我偏不。”陸彬湊近他,冷笑,“你該知道我的心思,我纔不會幫你向你的女人解釋,讓她誤會你纔好。”
許疏凝視他的眼睛很久,淡淡一笑,“如果你的心思是真的,總有一天,你會願意告訴她真相。”
他撐着桌子慢慢起身,繼續,“就憑那一晚你說的話做的事,我肯定你是個善良的人,你不會放任我被誤會,也不會放任你的心意被誤會。”
“還有些話,是我想對你說的。”許疏本已轉身,卻又停下,背對着陸彬低聲道,“血緣是個神奇的東西,冥冥之間,有些事似乎是註定了的。我從來不認爲那是丟人的,雖然無法接受,卻也尊重、理解,所以,陸彬,我真心的祝福你。你是值得幸福的。”
漸漸遠離自己視線的清瘦背影讓陸彬很久很久無法忘記。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許疏那個讓自己整整渴望了五年,又牽掛了五年,並且將會在心裏銘記一輩子的人。
很久之後,他果真如許疏所言願意將一切對那個女孩子坦白相告。卻怕已經太遲。
然而,他不知道,於許疏來說,任何時候都不曾太遲。
他怕的,只是被愛的人看不起而已。
之後的兩個星期,許疏每日到醫院送飯。一日三餐,一頓不落。凌念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猜測這頓飯是阿姨做的還是許疏做的。
許疏的手藝都是莫琴親自傳授,後來做的久了,偶爾有些創新,兩人摻和着還真有點難辨。
“你的菜更清淡些,捨不得放鹽麼”凌念笑着調侃。
許疏帶來的飯菜都是兩份,一份流質容易消化的給凌辰,一份更肉類口味重些的給凌念。兩份卻是一樣豐盛,絕不厚此薄彼。
“喫太鹹不好。”許疏別開他耳邊散落的髮絲,“以後也要記得,喫飯要按時,不能喫太撐也不要不餓就不喫。還有別喫太多油炸和燒烤,長大了,就別像孩子一樣嘴饞,喫的健康些免得生病。”
“你怎麼想起來教育我了”凌念喫着東西,說的含糊不清。
“不是教育你,只是”許疏努力尋找着足夠好的藉口,“最近總是胃疼,害怕了。所以要你健康一點,免得生病。”
“胃疼”凌念嗆得咳嗽,卻顧不上喝水,看着他急切的問,“怎麼了有沒有去醫院檢查”
“別擔心。老毛病,我有數。”許疏微笑安慰,“
牛排味道怎樣我新學的。”
她最近跟着父親,多少了解了些胃癌的症狀,便更害怕。
“沒有沒有,小念,不要疑神疑鬼。叔叔也不希望你的生活籠罩在陰影下。”
凌念抿住脣點點頭。
“多喫點。不然白費我一番心思了。”許疏催促。
凌念不願他失望,低頭繼續,卻是食而無味。
“許疏,今天不陪爸爸了,我下午和你一起,好不好”
許疏一愣,“不要,我有事。”
“我陪你去辦事。都和爸爸說了,他也希望我陪着你。”凌念看着他,這些日子臉色都是一如既往的蒼白着,“爸都說你最近瘦了。”
“叔叔又看不見。”許疏無奈。這丫頭連謊都不會撒。
想要拒絕是怕搶了他們父女爲數不多的時間,可細細想來,他們一起的時間明明更少些。許疏想,就放縱自己自私一個下午,應該沒什麼吧。
這一下午,許疏陪着凌念做了很多事。看電影,逛街,美甲,划船,喂鴿子。
多年後凌念想來,才知道這是一種彌補。
其實,許疏這一下午的反常是很明顯的,偏偏所有戀愛中的女人智商通常比較低,尤其是一向被許疏寵的太好的凌念。所以她自然的忽略了那一個下午許疏的話分明是他最後的叮囑這個可怕的事實。
看電影時,因爲是場悲劇,凌念一直從頭哭到尾。走出電影院,許疏緊緊拉着她的手,低聲勸解,“電影就是電影,故事就是故事,它不是真實的,不需要爲此流太多淚。生活中的悲傷已經太多,何必再爲別人的悲劇傷懷小念,長大了,就別再天真的善良。”
逛街時,凌念買衣服只注重款式顏色不顧質地,許疏扶着她的肩語重心長,“小念,買衣裳多少要看一下材料。要選擇穿着舒服的,有些材料對皮膚不好,這種要少穿。”
美甲時,許疏攬着她的肩膀耐心陪着,卻在指甲做好之後百般嫌棄,“很好看,但這些東西里面有鉛,對身體不好,以後還是少做。一年一次最多了。女孩子只要指甲修的乾淨整潔就好。”
划船時,他堅持自己劃自己掌舵,不讓凌念插手。“女人就是該被寵着,這樣的粗活男人來幹。以後也記得,出來划船讓你動手的男人不要跟。”
“我纔不跟別的男人,跟着你就夠了。”凌念看着他,笑得一臉心滿意足。許疏卻沒有接話,目光裏的神色倒映在湖中,黯然得讓人心疼。
喂鴿子時,他終於安靜下來,坐在廣場的臺階上,仰頭看着天空。
“許大爺,怎麼不說話了”凌念逗夠了鴿子,回頭逗那個沉默的人,“這一路走下來你每個景點都跟我說個道理,羅嗦死了跟交代後事一樣。”
“哪有。”許疏輕挑嘴角,“你像個孩子,我只想讓你快些長大。”
“長大做什麼,一點也不好。”
“不好也要長大。”許疏神色凝重,“你父親的事難道還沒有讓你明白,沒有人可以真正的保護你一輩子。”
“沒有人”凌念喃喃的重複,“你也不會麼”
“我萬一萬一我有一天離開你了呢”
“萬一”凌念緊張起來,“你怎麼了許疏,發生了什麼”
“沒有,沒有。”許疏抱緊她,輕聲安撫。“真的沒有,我只是隻是想讓你長大,畢竟人還是靠自己最好,對麼”
“那你呢”
“我,我會盡最大的可能,讓你依靠的久一些。”許疏勉強自己微笑,“可是,如果將來,我比你先離開,你也不能活不下去啊我是說,很久很久之後人總會死的,對麼”
凌念窩在他懷裏,過了一陣才道,“我會長大的,許疏。”
“嗯,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千萬不要害怕我只是想起來了就說一句總要讓你知道的”許疏胡亂的解釋,胃配合着情緒抽搐起來,他只得緩緩推開懷裏的人。
“胃疼了”凌念現在對他不舒服時的反應相當靈敏,忙站起來,“我們回家,折騰一下午,你一定是很累了。”
許疏卻沒有跟着起身,手撐着臺階低頭坐着。
“許疏”她再度俯下身,果然看到了那張異常蒼白的臉,“都怪我忘了你不能着涼生氣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