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畫夢
凌辰的葬禮在城郊最大的陵園舉行。
身爲seller大中華區的總裁,以凌辰生前地位,這樣的待遇並不算過分。總部甚至派了人過來參加葬禮。
然而這些都不是凌念關心的。
當她穿着黑色連衣裙帶着百花站在墓碑前,輕聲念着悼詞,對每個賓客禮貌的迴應,凌念腦子裏浮現的卻是一年前,紐約,那個人的樣子。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會沒有淚。
原來心痛到極致,那種失去唯一親人的感覺,那種天地廣大再無一人與你血脈相連、彼此間不用言語也可感受到深情的感覺是這樣讓人孤單絕望。
凌念想,彼時的許疏有自己在身邊,會不會心痛少一些。
這一年他在紐約,可還好
“淩小姐,總部派來的人到了。”凌辰的祕書低低附在她耳邊提醒。
凌念擡起頭,看見站在自己對面那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他捧着白色的菊花,蒼白的臉上很少見的沒有往日溫和的笑意。
許疏慢慢走上前,輕輕抱了抱她。
“小念,別太難過,我在。”
這樣的時候,一個擁抱、一句我在,比什麼都實在。
不過瞬間的懷抱對於凌念來說卻足夠,她輕輕推開那人,衝他微微鞠躬。“謝謝。”
禮數週全。
許疏卻是一陣心痛難當。
接到林淵的電話時他已經在飛機上。“凌辰去世了,你還會允許我和他的女兒相愛麼我們的關係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無論你信或不信,我當初同意你們的愛情,絕非爲了集團。”
“那麼,謝謝你,外公。”
這是他十幾年前離開紐約後第一次這樣叫他。
電話那端很久沒有答覆。
許疏掛斷。
他一度感謝那人給了他這樣的機會能名正言順的出現在她面前,卻到此刻才發現,這樣的機會對他是多麼煎熬。
他寧可以前男友的身份讓她撲到自己懷裏哭泣,即便失態也有他來罩着護着不用在乎,而不是現在這樣禮貌疏離。
疏離。
他平生最怕的兩個字,原來終是逃脫不開。
終於等到賓客散盡。天空變得灰濛濛,細細密密的小雨淡淡揮灑,洗得青山綠水格外空靈。
許疏站在凌念身後,沒有撐傘。
“小念,我說,你聽。”
“你還記得兩年前叔叔到c市那一次麼我是在他母親墓碑前找到他的。當時叔叔就告訴我,他胃癌復發。那一刻他的神情很平靜,他說堅持了這麼久,終於可以和妻子團聚。”
“其實,每個人終其一生追求的都不同。有的人就是爲愛活着。二十年前,叔叔爲愛放棄了淩氏大片家業。十年前,他本也可以爲愛放棄生命。可他沒有。他爲你改名凌念,不是紀念妻子,而是說你是他唯一的牽念。”
“很多時候,人必須努力活着,即便再艱難也要活着,只因心底仍有牽念。我想等待死亡的這一年多,叔叔一定不會恐懼也不會害怕,因爲他知道,死亡降臨的那一刻,就是他和愛人幸福的開始。”
“小念,也許你不相信,心中有愛的人,是不會懼怕死亡的。在等待的過程中,轉瞬的回憶都是他堅持的勇氣。他們不會放棄生命,會爲愛的人撐到最後一秒,只要確定心裏的人生活得平靜安寧,死亡都是一種美好。”
“小念,如果有一天,我要面對死亡,只要你微笑,我就不會流淚;只要你幸福,我就不會痛苦。”
“只要你活着,我就不會真的離開。”
許疏不知道自己那些話凌念有沒有聽進去,他只知道在他亂七八糟說完之後,凌念哭了。
他從來沒有見她哭的這樣厲害,到最後竟抱着他哭暈過去。
送她回家的時候,許疏發現,這一次這偌大的屋子裏終於也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小念,很難過,是麼”自己也是經歷過的人,所以並不期待答覆。
“其實,這一年都很難過,所以早有準備了是不是”這樣的事,又怎麼是準備了就能不傷心的
許疏握緊她的手,再不知該說什麼。
許疏一笑,“你呢”
“一樣。”凌沐將手搭上許疏的肩膀,“我們聊聊吧。”
清水,黑米,去心蓮子。
三樣東西混在一起,竟是香濃的粥。
“你,怎麼樣了”凌沐站在一旁看着他忙活,很久纔開口。
許疏過了片刻,微笑,“不太好。”
“我以爲你會像以前一樣,說很好沒事。”
“騙了你們太久,我心裏都有陰影了。”
“那還折騰什麼。”
“這樣的時候,我不能不在。”許疏撐着大理石臺面,手掌卻比它還涼,“當初,小離離開時,她也在我身邊。”
“她好不容易纔放下你。”凌沐有些擔憂。
“她從來沒有放下過我。”許疏的神色顯然比凌沐還擔憂,聲音卻是肯定的,“我這一次,就讓她不放也要放下。”
“許疏,一定要再離開麼”凌沐終究還是這樣問。
許疏回頭輕輕一笑,“我也不想啊。”
這個世界上很多事並非不想,就可以不做。
凌念不想醒來。
父親的死對她來說就像個夢。一場大夢,從在紐約那一刻就開始的夢。
更重要的是夢裏有許疏。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之後,她在伯父家裏。
許疏不在。
她找不到一點他來過的痕跡。也許,只是一場夢而已。只是在自己家的廚房裏發現了一鍋放了很久的黑米蓮子粥,略帶苦澀的味道。
凌沐說,是祁叔的妻子莫姨做的。
她嚐了一口,沒有異議。
終究還是不肯死心,凌念去了許疏家。
門是開着的,她跑進去,在客廳裏看見了正在擦桌子的莫琴。
“莫姨”她睜大眼睛,“你怎麼在這裏”
“小念”莫琴顯然也很驚訝,“你,你就是小疏說的那個女孩他喜歡了很久的那個女孩"
剎那間有很多事情呼之欲出。
凌念和祁叔的妻子相識很久,煮粥的手藝就是和她學的。小時候,莫琴偶爾來訪,曾在她面前無意中提起一個孩子,一個什麼都沒有,把妹妹當成心肝寶貝的可憐孩子。
“同人不同命。都是十幾歲的孩子,你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他卻孤孤單單小小年紀就要保護別人。”
彼時她還曾眼淚汪汪的問莫琴,是我的錯
“不,當然不是。你們都是好孩子,很善良很好的孩子。不是你們的錯,陰錯陽差,都是命運的錯。”
沒有文化的女人居然一句道破天機。
陰錯陽差,都是,命運的錯。
兩人的廚藝來自於同一個女人,所以許疏不舒服時凌唸的粥會是他唯一喫得下的東西。
兒時莫姨的絮絮叨叨已經讓凌念潛意識裏有了許疏這個人的印象,於是當他出現時,理所應當的去愛。
就這樣陰錯陽差,所謂的愛情,是命中註定,還是天意弄人
九月開學,市美術學院的畢業生舉行了畢業展示,例行的高校間送票活動不可避免,凌念是學生幹部,自然是要幾張有幾張。
原本沒什麼興趣,卻在看到票上印着的優秀學生姓名時改了主意。
徐甄。
她總覺得這個名字不知在哪裏見過。
挺大的場館,佈置得滿滿的,人來的卻少。畢竟除了專業研究這些的人很少有別人能弄清楚那些堆砌的線條、紅配綠一般的色彩想說什麼。
凌念沿着場館慢慢地走,忽然看見前方人羣密集。她也湊過去,在牆上看到了並排的三幅畫。
一副素描,一副水彩,一副蠟筆。
卻是同樣的內容。
凌念愣了。
她看着那三幅畫,靜靜的流了淚
畫上的少女站在廣場裙裾飛揚笑顏燦爛,正伸出手臂捧着稻穀喂路過的鴿子;畫上的男生臉頰俊美目光溫柔,坐在她身後不遠的臺階上安靜的注視。
有人說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是否就是如此
然而,那終究只是畫中場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