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傾盡生命,愛與被愛
許疏也不知有沒有看見,只是將毛巾塞到她手中,輕聲道,“自己擦乾淨。”
她聽話的在臉上亂抹,藉此掩飾淚水。
慌亂之中沒有注意,本該開車的人卻許久未動,等到凌念反應過來側頭去看,才見那人單手撐着車門微閉雙目,已是脣色泛白。
“許疏”她低喚,伸手扶他慢慢靠在自己身旁,手掌蓋在那人胸腹間,掌心下一片冰冷,她不敢用力去揉按,只小心的暖着,“好一些麼”
許疏靠着她靜靜坐了片刻,才低聲嘆道,“小念,我是不是太逞強了。”
“你也知道。”凌念瞪他一眼,擡手抹去他額間汗跡,“可就是你這份逞強,讓我知道在這世上還有人將我視作心底最重要的那一人,不自量力的保護着我許疏,你可知道,多少人羨慕這樣逞強的保護。”
許疏聞言淺淺一笑,“小念,你總有法子讓我釋然。”
凌念也笑,低頭輕輕吻了吻他額頭,“不然怎麼天大地大,偏偏是我這個普通女孩有幸做了你許少的妻子。許疏,你都不知道,從當年我們戀愛,到後來我們結婚,多少姑娘扎小人咒我。她們想到死都不明白,那麼多比我漂亮比我溫柔的女孩,怎麼你就偏偏看上了我”
許疏笑意更濃,“不是和你解釋過了”
解釋過了麼
是因那球場邊發紅的臉頰
是因那關於寵溺的辯論
是因那灌冰涼的可樂
恐怕都不是,真正的答案,怕是許疏自己都不清楚。
其實,愛這一字,又怎麼會有緣由
“好些了麼”凌念試着握握他的手,“我們換個位子,後面的車等得太久了。”
許疏點頭。
凌念立刻去拉車門,卻又被那人拉住,回頭發現手中被塞了把傘。
不過幾步,他記掛的還是她會否淋雨。
凌念默默接受了他這一如既往的逞強和寵溺,撐着傘下車,繞到另一側的時候許疏還沒下來,她試着拉開車門,一個人就這樣軟軟的倒下,她手裏還撐着傘,都來不及伸手去扶,隻眼睜睜的看着他倒在泥濘水窪中,蒼白的脣邊血跡蜿蜒不住滑落。
雨點落下來,淡漠血痕一點點蔓延,終成絕望。
凌念曾經無數次夢到過這樣的場景
她等在急診室外,看着紅燈在頭頂炫目的明亮着,然後陡然熄滅,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以那樣帶着些沉重卻又淡漠的神色朝她搖搖頭,輕聲道,“我們盡力了。”
盡力。
生死這般沉重的字眼,歸於盡力二字,竟讓人無端覺得輕鬆。
似乎盡力了就沒有責任,似乎盡力了就不必覺得痛苦,似乎盡力了就會無憾。
事實,又哪裏如此
許疏再醒來的時候天地間都是讓人目眩的白,他凝望很久纔看清站在白色虛無中的人。
就像他很久之前夢到的那樣
凌念在,凌沐在,凌沐的妻子在,許離的女兒在。
可惜,許離和齊閱不在。
“許疏,”他聽到身邊有人輕輕的喚着,“許疏”
他聞言側過頭,看到了那個女子,容顏一如初見。
“小念。”他靜靜開口,喚了她的名字,然後忽然就不知該說些什麼。
“許疏,”安靜的病房裏,她的聲音沉定,帶給他無限安寧,“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掛念着一個人,掛念到我都嫉妒的地步,現在好了,馬上就可以見到她了,許疏,你開心麼”
許疏看着她,沒有開口,只那一片蒼茫目光讓凌念心裏一動,她瞭然一笑,“不開心,因爲捨不得我是不是。”
許疏合了閤眼睛,算作回答。
“其實我也捨不得你呢。”凌念喃喃,“可是更捨不得的,是你太辛苦。”
許疏看着她,緩緩搖頭。
“不過還是要你再辛苦一陣,”凌念握緊他的手,“有一件事是你心裏一輩子的坎兒,若是過不去,怕是永生遺憾。”
她回頭,示意人羣散開。
年近花甲的老人緩緩走近,眼睛裏淚水瀰漫。
他的嘴脣顫抖着,說不出一個字。
“他是和我一起回來的,本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安排你們見面,可是”凌念忽然停住,她發覺有些事即便心裏早有準備也無法面對。
她側過頭去,不願讓那人看見她發紅眼眶。
“小念。”許疏卻不
她尚未反應過來,便又聽見那人開口,聲音低弱,她俯下身才聽清,“可我怕是要辜負你一片心意。”
“許疏不要這樣”
“恨他,是我一生唯一的堅持,若是現在原諒,不是要我承認自己這一輩子都在爲個笑話而活”
凌念聞言心痛的窒息,咬着嘴脣強忍着淚,很久才道,“誰說恨他是你唯一的堅持,愛我不也是你做了一輩子的事”
許疏淺淺一笑,“罷了,小念,你叫他過來,我有話說。”
凌念點頭退開。
許杉走到牀邊,小心翼翼的拉住許疏垂在一旁的手,“你外公很想過來,只是年紀大了”
許疏點頭。
“孩子,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是隻是”許杉忽然說不下去。
許疏搖搖頭,只道,“我怨你恨你,這已是無可更改的,只是到了這最後,我竟發覺自己也是感謝你的。若無當年恩怨牽扯糾葛,怎會有我這一生溫暖幸福刻骨愛恨爸,我終究會感激你,予我生命。”
最後那一句讓許杉心底狠狠地顫了一下。
他靜默半響,喃喃開口,“謝謝你,許疏。”
謝謝你在一生的最後,用一句爸化解所有陳年過往。
好歹他許杉這一生,不是孤苦一人。
許杉默默退開,將位置還給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女子。
這一世,那是唯一有資格陪他走完的人。
許疏卻已耗盡力氣,只喃喃凝望着那女子,目光中的眷念讓所有人心疼。凌念朝他一笑,將他的手掌交疊握在掌心,柔聲開口,“許疏,你太累了,睡吧。”
他掙扎着,不願閤眼。
“睡吧。”她伸手撥開他額前的髮絲,“我會去找你的。下輩子,還會找到你,這一次換我來寵愛你,一輩子。”
許疏動了動脣,聲音極低,“可不可以多一輩子”
走到今日驀然發現,愛與被愛竟是後者更累一些。
他不願意她太辛苦。
這些話卻是無力再說。他無法控制的緩緩合上眼睛。
意識殘存的最後一刻,略帶溫熱的脣吻上他額頭,熟悉的感覺,一如往昔。他聽到了她輕輕地聲音,脣角因此忍不住微微上挑,
“你還真是貪心呢可是,”凌唸的淚落在他手背,卻已經無從感知,透骨的冰涼似乎可以讓淚結冰,卻凝結不了那一世癡纏愛戀。
“你說怎樣都好。”
依舊是城郊最大的陵園,和凌辰的墓碑並列的位置,那是給予這一商界奇才的殊榮。
“我從未想過他會在我之前離開這個世界,所以一直不願告訴任何人那一夜發生了什麼,總想將它保存在心底,成爲永遠的祕密。”陸彬站在那裏,聲色沉重。
“時至今日,我再說出來,是不是遲了”
凌念搖頭,“不是遲了,是不重要了。”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只道,“一直不重要。”
“你對他便信任至此”
“不是信他,只是愛他。”凌念一笑,“愛到即便他不是那麼好,即便他不乾淨,在我心裏那人也是完美的,純淨的。他永遠是,最好的許疏。”
說到這一句時心裏一顫。
終於可以不在乎那句失去的纔是最好,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說,他許疏就是最好的。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人如他般溫柔,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這樣好。
陸彬看着她,一時發覺解釋都沒了必要。
他在墓碑前鞠了三個躬然後轉身走開。
“他一直是乾淨的,比所有人都乾淨。”
陸彬果真終其一生都沒有告訴任何人那一晚發生了什麼。
他只是永遠記得,那個不過十五歲的孩子在知道自己無法逃脫的時候在他面前脫下了所有衣裳,赤裸而挺拔的站在那裏,微揚着頭顱看他,目光純淨讓他黯然。
“如果得到我可以讓你認真對待感情,那麼我不在乎。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愛與被愛是一件多奢侈的事情,有的人傾盡生命也不過成就一次而已。”
後來陸彬才明白,那人果真是傾盡生命完成了一次
愛與被愛。
我終於還是沒忍住把許疏寫死了,實在對不住各位啊,反正是番外嘛,我正文是he的,嗯以後番外會不定期更新的,歡迎蹲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