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場的燈光點亮,許疏睜開眼睛,正對上凌念來不及移開的目光。
看着那女孩驚慌的模樣,許疏笑起來,笑容卻來不及擴散便被打斷,他想自己那一瞬間的表情一定恐怖極了,以至於凌念看着他皺眉,“怎麼了”
許疏搖頭,徑自站起身,“看夠了麼我們回家吧。”
這樣的一語雙關讓凌念紅了臉,再不敢開口低着頭跟在他身後。
走在前面的許疏暗暗用力咬住嘴脣,卻還是無法讓身形一如既往的筆直。
夜晚的天氣終於不像白日般悶熱,凌念提議說要走回去,許疏卻說太晚了硬把她拉上了出租。
“這麼近還打車,敗家。”凌念皺眉嘟囔。
許疏微微擡眸看她,眼睛裏的神色帶着些委屈。
凌念於是順理成章的心軟,“好了,知道你打球累了。可是如果這麼累的話以後就不要帶我出來了嘛,看電影都睡着了。”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凌念徹底忘記了先睡着的是自己。
其實她也並非在埋怨,只是不喜歡這人如此勉強。
好像他們之間的關係要很努力才能維持,這種小心翼翼讓她覺得壓抑。
許疏動了動脣,沒有解釋,只是疲憊的靠向後座。
短短十分鐘的車程因爲沉默而異常漫長,車子停在家門口時凌念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快回去吧,很晚了。”
許疏的聲音忽然的沙啞起來,凌念聽出他這意思竟是不送自己進屋,心裏難免不快也沒理他徑自下車。
“這幾步路都不捨得走,懶死你了。”凌念小聲的嘟囔着,掏出鑰匙開門。
儘管此刻胃已經像刀子在刮一樣,恨不得趕緊躺下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許疏卻還是一直等到凌念二樓臥室的燈亮起才讓師傅往前開。
下車時候一個起身的動作讓胃裏猛地一陣難受,他幾乎是跌倒在綠化帶邊撐着地無力的乾嘔。
明明噁心的要命卻吐不出來,晚餐那塊不該喫下的牛排堵在胸口的位置,讓心臟也跟着悶悶的難受。許疏閉上眼睛,黑暗中仍是一刻不停的暈眩。
這樣的情形不是很好,他勉強的摸出手機,猶豫着要不要給凌沐電話。
過去的很長時間裏,他們這對難兄難弟就是彼此的急診,甚至兩個人都將快捷鍵設成了對方。
可是這種情況卻在凌念成了他的女朋友之後單向改變。
他不希望凌念從凌沐口中知道他生病的消息。
不想讓她在還沒有愛上自己的時候就開始擔心,也不想因此嚇走了那個自己也還沒徹底愛上的人。
在又一次咬破嘴脣之後,許疏終於攢了些力氣,撐着地起身跌跌撞撞的走進院子,幾步的距離冷汗已經透了全身,他單手撐着扶手調整呼吸。
家裏是黑暗的。
妹妹許離住校,一星期纔回來一次。
所以,他連一個可以出來攙扶他一下的家人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過去有很多,比今天更難受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一個人撐過去,唯獨在這個夜晚,那個女孩發紅的臉頰和有點兒傻氣的微笑交疊在他眼前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悲哀。
這種悲哀的來源,或許也是他可笑的自尊和自卑。
“許疏。”
昏沉間聽到凌沐的聲音,許疏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苦惱。
“這是怎麼了又不舒服了麼”凌沐跑過來扶住他,眼見着他滿額的冷汗已經明白那人是給不了自己答覆,便用力撐起他的身子,“先進屋去。”
身形的晃動讓一直勉強壓抑的噁心感再次涌起來,許疏推開凌沐側身彎了腰。凌沐又湊過去用手輕輕拍着他的脊背。
“用力。”許疏手掌握拳使勁抵着胃,側頭對凌沐道。
凌沐皺眉,不知道該不該聽他的,卻又見到那人難受的呼吸都不穩,便索性狠下心來。手掌落在那人瘦削脊背上沉悶的聲音讓凌沐心驚膽戰,卻又不敢驚慌,好在許疏折騰了一陣之後終於將那些未消化的牛排吐了出來,順帶着星星點點的紅褐色血跡。
“許疏。”這一次凌沐再也不能鎮定自若,“你這是吃了什麼都出血了,我們去醫院。”
“不用。”許疏側過頭朝他虛弱一笑,“扶我進屋吧,家裏有藥。”
“可是”凌沐還想再說,身邊的人卻已經沒了力氣軟軟的靠在他懷裏。凌沐再不敢和他糾纏,扶着他慢慢走進別墅。
屋子空蕩的讓人心寒。
每一次來許疏的家,凌沐都有一種感謝上天讓他生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的虔誠感。
而此刻看着那個躺在大牀上卻瘦弱的只佔據牀的三分之一的人,凌沐忍不住再感嘆
“今天要不是我忽然來了興致想找你通宵打電動,你就放任自己疼死麼”倒了杯溫水送到他脣邊,許疏卻搖頭。
“水都喝不下許疏我必須把你送到醫院去。”
許疏依舊搖頭,臉埋在枕頭裏,聲音極低,“讓我歇歇吧。”
那個人永遠有本事讓人無法對他狠心。
凌沐無奈一嘆。
“那你睡吧,我今晚不走,就在樓下,有事叫我。”
許疏沒有迴應,睡着了一樣。
凌沐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忍不住想回頭問,卻見那人蒼白虛弱的不像樣子,便也沒了心思。
他隨手拿起許疏換下的襯衫整理好,從口袋裏摸到了兩張電影票。
晚餐喫的不合適,按他的身子應該很快便會有反應,這樣的難受還帶她去看電影,凌沐苦笑,這人是寵愛太過還是自視太高
許疏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
一覺睡得並不好,甚至中間很長時間是昏過去而不是睡過去。
胃裏的痛還很密集,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我就估摸着你這會兒該醒了,果然醒了。”凌沐從屋外進來,腰間繫着個圍裙,看樣子有些滑稽,“好些沒”
許疏勉強的點點頭。
這似乎只是一種習慣而已。
“那下來喫點東西吧。”
“你怎麼還在沒有課麼”
“最近準備奧賽,學校準我不上課。”凌沐將手裏的溫水遞給許疏,“早上幫你打給班主任請假了,再多幾次估計她真以爲我是你監護人,說不準下次還讓我去開你家長會呢。”
許疏淡淡一笑,接過杯子卻只是握在手心,忽然想起什麼,“小念”
“替你發了早安。和你平常的話一樣,她不會疑心的。”凌沐一臉瞭然。
“謝謝。”許疏這次倒是真的有了幾分笑意。
“可是,你真的不打算告訴小念麼要瞞她多久呢”
許疏微微垂眸掩飾着眼底神色,“這話說的跟我得了什麼重病一樣,不就是腸胃不好麼,又不是什麼大事,告訴她幹什麼”
“不是什麼大事,怕告訴她幹什麼”
“不是怕”許疏抿着脣,“就是不想她跟着擔心啊。一個小姑娘,嚇到怎麼辦。”
“哈,你這可真是小看她了。你不知道”凌沐話音未落,卻看見許疏忽然皺眉閉上了眼睛,手掌在胃部壓下去,用力到指節發白。
“許疏”凌沐抓緊他的手臂,“還難受”
“突然絞了一下”許疏睜開眼睛,手上的力道也放鬆下來,“沒事了。”
凌沐顯然不信。
“穿衣裳,去醫院。”他沉定的下了最後通諜,當真像個兄長一般威嚴。
許疏討好的笑起來,“大哥,饒了小弟吧。消毒水的味道只能讓我更難過有點餓了,去幫我泡個面。”
“還敢喫泡麪。”凌沐瞪他,“你做的一手好菜,小離不回來就捨不得給自己開火。許少爺您也太小氣了。”
“艱苦樸素是傳統美德嘛。”許疏掀開被子起身,“我衝個澡,等會兒下去。”
“不會暈在浴室吧”
“放心暈了不是還有你救我。”
“我可不是gay。”凌沐翻個白眼,一路虛扶着他到浴室邊上,“可別讓我對不起小念啊。”
隔着門聽到那人的話,又擡頭看到鏡子裏慘白的一張臉,許疏在那一瞬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覺自己這樣子,會不會辜負了那個女孩兒
他會不會,已經對不起她了。
凌沐不是個會做飯的人。
主要是因爲他家裏會做菜的人太多了。
洛歡和凌風都燒得一手好菜。記憶中的傅紫夜更是煮粥煲湯無一不通。
他和凌念從小被呵護着長大,他甚至比凌念還要幸福一點,因爲父母都在,他不需要替任何人揹負照顧誰的責任。
所以面前這碗看上去不知是麪條還是麪糊的東西已經是他最好水平。可凌沐依然擔心自己會讓許疏看着這碗東西吐出來。
許疏果然很給面子,他穿着浴袍下樓,髮絲還溼着,步履虛浮的走過來,只瞥了一眼就衝到洗手池邊俯下了身。
凌沐無奈的看着他,“喂,要不要這麼誇張。”
他還想再說什麼,卻看見那人扶着洗手池的邊緣緩緩的滑倒下去,凌沐愣了一下衝過去扶他,許疏擡頭朝他抱歉一笑,“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看來你真的要陪我去趟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