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茹沒想到，那晚上遠遠地一見，竟然成了訣別。
陰婆婆也難以相信，朝烏鴉確認道：“小黑，這可不是玩笑，你確定嗎？”
“婆婆，這話我敢造假嗎？”
黑烏鴉道：“如今整個冥間都已經得到音訊了，除了咱們的南贍部洲，那三大部洲使，還有隸屬於佑寧、鍾馗的兵鎮兵總，都已經前往酆都吊念去了。那酆都城也是縞素一片，城門上都掛着白。據說，人皇和帝俊都派人去弔唁了……”
蘇茹呆呆地坐在那，像是被抽去了精氣神。
陰婆婆則好奇道：“北陰一死，那些亂臣賊子難道沒作亂？”
“沒有，反倒是很平靜。”小黑正色道：“整個閻羅城雖然也一片素白，但那幾個冥王都沒有去酆都弔唁，只有閻羅王差遣黑白無常送去了吊禮，但鍾馗壓根沒讓他們進門。”
“這就怪了，勢如水火的兩羣人，失去了北陰這個調和劑，反倒是沒有打起來？那如今酆都誰說了算？”
“北陰死後，詔令天下，由其子少帝繼承大位。”
“北陰已經有孩子了？他不是石胎樹孕嘛，竟然也有孩子。”
“那就不知道了！”小黑嘀咕道：“他寵幸了那麼多蒐羅去的女人，也許就真的留下了血脈呢？反正那些冥將也都沒見過，但卻都紛紛上表，示意臣服。不過，衆所周知，真正把控着酆都的人是鍾馗，據說在北陰臨死前，已經加封鍾馗爲翊聖了。婆婆，你知道這翊聖的翊字有什麼說道嗎？輔佐之意，說白了，就是代行天子之則。兵權雖然在佑寧手裏，可佑寧是個大老粗，這日後整個酆都都得是鍾馗的。這不知道北陰是真傻還是假傻，怎麼就認準了要重用鍾馗呢。”
陰婆婆嘆口氣道：“這大概着就是平衡之術吧。北陰在這之前，已經給了十大閻羅足夠的權力，不單單能蓄兵，還能獨立處理政務。北陰死了，雙方都很平靜就在於，他們各自手中掌握着足夠自保的資源。還真沒看出來，平時看起來好像荒淫昏聵的北陰，竟然爲自己死後留了這麼一手。如今這冥間，反倒是更加穩定了，擁有聖權和擁有政權的雙方，一時半會估計都沒勇氣去挑起內戰了。”
黑烏鴉嘀咕道：“一個既然選擇歸元的人了，還想這麼多幹嘛？活着的時候，也沒見他怎麼用心處理政務，這死了倒是盡顯城府。不過話收回來了，婆婆，你說，北陰他有什麼想不開的？難道說的像傳說中那樣，有些人活的太久了，就不想活了？可他這纔剛剛統一冥間啊，這酆都大帝的位子也僅僅做了一年二載，爲什麼就尋了死呢。”
陰婆婆感慨道：“這就不是你我能猜測的了。每個人都有煩惱，也許，貴爲大帝，也有他的苦衷吧。不過，誰在乎呢？大帝咋了，大帝身邊也沒個貼心的人，全都是在算計着他，想想他也實在夠可憐。”
陰婆婆嘴上雖然這麼說着，但作爲一個先天鬼族，他還是朝着象徵着冥權的酆都方向微微頷了頷首。然後做了兩個白花，自己佩戴了一朵，另一朵遞給了蘇茹。
蘇茹看着那白花，幽幽道：“他配讓我爲他戴花？還是，我……配爲他戴花嗎？婆婆，你說，他那天來南贍部洲的時候，我爲什麼就沒見他一面啊。”
“小姐，這就是命啊。其實你也不用難過，因爲在他的意識裏，你已經死了。”
“可他死前還是來南贍部洲了，也許，我在他的心裏還沒死吧。反觀我呢？卻一直希望他死。”
“小姐……”
“種種跡象都表明了，那場屠殺其實和他沒關係，是鍾馗盜用了他的令箭，是佑寧和睚眥遵從了帝俊的命令，除了他最後帶走了我的父親着實可恨，我很清楚在那件事裏，他也是無辜的，可我還是恨他，遷怒他，連最受一面都沒見他，婆婆，我是不是太絕情了。”
“小姐，千萬不要這麼說，這些年，誰有你心裏苦呢？你何嘗不也是無辜的。”
“苦只是一時的，疼卻可能是一輩子的。婆婆，我這輩子，再也不配遇見這樣的人了。”
“小姐……”
“婆婆，你們去休息吧，我想自己靜一靜。”
陰婆婆嘆口氣，其實她心裏明白，自家小姐的心中，早就沒了別人的位置。可造化弄人，恐怕要煎熬一世了。
她不明白，北陰爲什麼就去選擇了死呢？是覺得生活沒了意義？沒了喜歡的人，遭到了兄弟的背叛，在帝俊的打壓下心情沮喪？還是藏着不爲人知的祕密？
等陰婆婆和小黑出去之後，蘇茹終於哭了出來。
此時此刻，她內心的惶恐和壓抑遠甚於從前，當初母親離世，故園被毀，父親下落不明，都不及這一刻。
這不關乎於命之生死，而是內心裏的絕望和虛無。
“雲霧棱山風南去。北上寒途，瑟瑟冬蘆。
窮目荒涼誰可語，黑海穹天一孤鵠。
一見鍾情卻無情。滿目相思，半生踟躕。
一生無悔也有悔。潮無盡，魂相去，來訣汝。”
蘇茹就站在那天北陰站立的位置，一直看着冥海的大潮來來去去，恍若周身有人相陪是的，等到冥間太陽昇起來的時候，她纔回到了住處。
“婆婆，收拾行囊吧！”
陰婆婆驚訝道：“小姐，我們這是去哪啊……”
“回三河兩城！”蘇茹平靜道：“看他建立了冥間秩序，各自安好，我才離開了閻羅城，斷了報仇的念頭，如今他已經去了，我還有什麼忌憚呢？我要再興風作浪一次，我得讓這些活着的混賬，繼續付出代價……”
陰婆婆道：“可現在不比從前，王黨和聖黨都很剋制，小姐冒然出手，可能反而會招致懷疑。”
“沒關係！狗兒不打不鬧，那是因爲沒有骨頭挑動他們的興致！”蘇茹冷漠道：“我想好了，我要杜撰一個先天鬼帛，引誘鍾馗那廝先行出手。反正，我的一生也就這樣了，大不了，我也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