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門客的嬌養日常 >第四十八章
    粼竹閣內鳳尾森森,深夜起了一股寒霧,等殺墨將君瑕最後一箱衣物收走之後,靜得只剩下小皇帝一個人了。

    但不知爲何,從前呼後擁,到眼下獨身一人,這感覺竟然不壞。趙清走到君瑕的書桌處,方纔與皇姐說話時,他便已在收拾書卷,但眼下還沒收完,遺留了幾本,頁邊泛黃,大抵是舊書他不願意要了。

    趙清拾起一本,“《論語》?”

    這書他五歲開始讀了,不說倒背如流,卻也不能更熟悉。趙清信手翻了幾頁,發覺君瑕留了幾張紙折角,趙清愣了愣,見四下裏並無人跡,便翻了出來,裏頭有硃砂描紅。

    ——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小不忍則亂大謀。

    當忍則忍,但有些事不能忍。這道理趙清比誰都明白,還有幾頁他不想翻了,信手拿起另一本,外封上隸書題着《前朝野史遺錄》。

    看着也是掛羊頭賣狗肉,趙清翻閱起來,只有幾頁談到了前朝,大多是大周朝開國以來的故事,趙清也沒有仔細翻。他拿起了最後一本,則又是稀鬆平常,一本《國手札記》,記載歷任國手的一些名局名手的,趙清對圍棋沒花大工夫,棋待詔也形同虛設,但他手一捏,卻發覺不對。

    厚度不對。

    趙清怔了怔,從這本書裏翻出了一封信,油紙封紅,色澤光靚如新。這信是近來塞進去的。

    “君瑕給朕留的信?”

    他趁着左右無人,輕巧地將信取了出塞入衣兜裏。

    夜裏落了雨,天氣轉涼,秋霖霢霢,本是陰晴無定,這雨又來得急,嘈嘈切切地於鱗鱗千瓣瓦礫間敲了整宿,雨後池塘漲了水,將浮橋湮沒了。

    剩下一絲潮潤溫柔的氣息,纏綿繾綣。

    耿直蹚過水去,親自將趙清背了過來。他下來的時候,君瑕和趙瀲正在前院樹密霧濃的池塘邊飲茶對弈,宛如神仙眷侶,偶爾相對會心一笑,滿目溫柔。

    趙清想到君瑕留的那幾本書,有些驚奇。很顯然這一切是要瞞着皇姐進行的,他對皇姐的確像是一往情深……也許他也知道皇姐向着太后,有些事不便在她眼前說破?

    那紫粉也是這樣,兩人極有默契地瞞騙了趙瀲。

    趙清哼了一聲,正要走過去,耿直卻在身後喊住了趙清,“皇上,您打算養病到幾時才能回宮?”

    趙清嗤笑,“不論是宮裏,還是朝裏,都有太后打點得井井有條,朕身子骨不好,還回去讓太后牽絆費心,豈不是不孝之子?”

    小皇帝什麼時候轉了性子了?

    耿直摸了一腦門汗,“是,是。”

    趙清負手道:“還是如此好,皇姐這裏朕住得喜歡,再留幾日,等太后命人來接了,朕自回宮。”

    如此甚好,耿直也直點頭,心道皇上到底是有分寸的,不會玩得太過火。要真與太后扯破了臉皮,眼下擁立他這個皇帝的還不知能有多少人,勢單力寡,恐有不逮。

    冷雨之後,草叢葉間泥土翻起了潮溼味兒,趙清踩着尖細且長的秋草過去,秋水泛起鱗光,早桂子也怦然綻出了蓓蕾,幽香清甜。

    趙瀲回頭一看,笑着揮手召他過來,“阿清,幫皇姐看看這局棋。”

    趙清心道,找朕也沒用,你我加起來也遠不是君瑕對手。

    他扁着嘴走了過去,耿直也寸步不離地跟着,趙清這時已不想朝政之事,安心做他的懶散皇帝,與姐姐姐夫下了兩局棋,一局都沒贏,他耐心不夠,索性不來了。

    趙瀲怕他無聊,信口問了一句:“阿清,你帶人抄了地下場,抓了不少人,都審得如何了?”

    趙清看了眼沉潤如玉、低眉斂容的君瑕,飛快地瞟過一眼,便收回目光,“交給太后處置了,朕不打算再過手了。”說罷,他又坦坦蕩蕩地在趙瀲心口紮了一刀,“朕可再不敢得罪太后,再被太后關禁閉,悶出病了難受。”

    趙瀲的臉色微微僵住,她擡起頭看了眼耿直,遞了個眼神,兩人一般無奈。

    棋下完了,趙清嫌無聊,又撲在趙瀲的前院裏捉知了玩,這個時節,知了大多枯死,固執地紮根在樹上,要能捉下二三十來只,倒是能飽餐一頓。但趙清要爬樹,嚇壞了耿直等人,忙不迭跟在趙清身後,爬樹下水,鞍前馬後。

    趙清一來,整個公主府都活泛起來了,殺墨添了茶水,趙瀲給君瑕滿杯,笑吟吟地望着他,“其實皇上還是孩子心性。”

    君瑕但笑不言。

    恰逢柳黛也回來了,從外頭採買回來一些素菜,拿下去要給君瑕燉一鍋雞湯。趙瀲爲給他養身體,喜好在湯裏撒上一些中藥,喝下去滿嘴苦味,但趙瀲每回都親自監工,不喝完不讓走。

    以至於君瑕一見到柳黛,目光便總有幾分避諱。

    趙瀲想到一事,戲謔道:“可惜於濟楚要再不抓到人,我們總避着在公主府待着也甚無聊,聽聞璩琚和元綏定了下個月舉行婚典,許久不見汴梁有人熱熱鬧鬧成婚了,我想去鬧一鬧,不過火,教元綏記恨記恨就行。”

    君瑕笑道:“那有何難。”

    “嗯?”

    “我有辦法助於大人抓到人。”

    趙瀲怔忡,震驚之後,忙又按住了君瑕的手腕,“別露面。”她的指腹刮過他癒合了的傷口,輕聲道:“你看看,這傷還未復原,我是真怕了你了,身子不好,別學旁人逞能。”

    君瑕斂着眼眸,白皙如雪的俊顏透着兩抹淺紅,他似笑非笑地曳起一弧薄脣,“我不露面,就是幫他一把。”

    “嗯?”趙瀲疑惑。

    君瑕的食指扣住了杯盞,往下一點,瓷具碰撞之音如佩環錚璁。

    “山人自有妙計。”

    趙瀲眼色涼涼,“我師父最愛說這句話,然而每次都自打嘴巴。”

    ……

    東籬居。

    裏頭常年是煙鎖霧繚的,各處廂房裏都纏綿着體味與濃藥香味兒,軟歌笑語隱隱約約,霧色氤氳一片,行走其間都不見人蹤。

    瞿唐從小倌兒身上爬起來,從容饜足地收拾衣冠,頓覺神清氣爽,連步子也邁得開。但驢車候在館外,瞿唐上了車,在街市上策動起來後,顛簸半路,一通荒唐之後的瞿公子忽覺得胃裏不適。

    他想方纔那小倌兒不知哪裏來的本事,伺候得他飄飄欲仙,可這一落地,卻又有些頭重腳輕,於是瞿唐不耐煩地曲指在車壁間敲了兩記,“停車,伺候本公子盆盂。”

    車伕只得停下。

    瞿唐是新河瞿家的嫡出,身份顯貴,常出沒煙花柳巷,人皆見者不怪。

    他卷着衣袖跳下車,嫌棄下人捧盂太慢,一手揮開一人,衝到巷口扶牆大嘔。

    “公子!”

    “公子!”

    幾人臉色發白地迎上來,卻被瞿唐一嗓子喝退,“滾!沒看過公子爺嘔吐麼?”

    俊容漲得紫紅,瞿唐難受地扶着牆拐入小巷之中,到底是世家子弟,當街嘔吐失儀教人笑話,瞿唐踅入深巷,一面走一面暗暗嘀咕:自打惹了那賤婦之後,本公子便諸事不順,如今她安逸地左擁右抱,與那姘頭做盡了見不得人的醜事,本公子卻連戲弄個小倌兒都身體不暢。

    一想,他忍不住眯眼惡狠狠地咒罵道:“賤婦!”

    瞿唐這番牢騷沒發完,那牆頭忽地鬼影子似的掠下幾個人來,瞿唐大驚失色,忙回頭要喊人,但甚至來不及轉身,便一條大麻袋套了下來,瞬時身陷囹圄,伸手不見五指。

    跟着劈頭蓋臉便是一羣亂棍,打得瞿唐哪裏還有工夫喊人,早哇啦哇啦不止了,長這麼大,除了在趙瀲手底下喫過一回虧,從沒有人敢如此欺辱他。瞿唐哀嚎不止,慘兮兮地嚎啕大哭,“你們這羣雜碎,哎喲……本公子逃出昇天了非剁了你們不可!哎喲疼……”

    亂棍交加,瞿唐不見天日時,只隱約聽到一個少年冷笑的聲音:“都是雜碎了,還勞瞿公子親手來剁?接着打。”

    “哎!救命!救命!”瞿唐疼得臉色慘白,分不清打斷了幾根肋骨了,本就中氣不足,眼下更是虛脫得喊不出聲音了,連威脅都沒有了。

    麻袋裏不吱聲了,相貌陰柔的少年搓了搓白嫩如蔥根的手指,面色如罩着一層寒霜,“帶走。”

    “是。”

    瞿唐早暈厥在了麻袋裏,被人利落地往肩上一扛,施展輕功拐走了。

    岑寂了數日的公主府,來了一位年歲尚幼的少年,丹鳳眼,駝峯鼻,嘴偏小,如施胭脂,秀色內隱,外廓柔媚。耿直這段時日一直守着府門,不讓不相干的人來攪擾,聽聞有人上門便出來探看,見到少年的第一眼便不由得眼睛一直,“你是?”

    少年手裏捏着一隻玉牌,恭恭敬敬地遞給了他。

    耿直心跳如鼓,這少年從臉到手都是細潤如脂,指節更是白皙分明,唯獨薄脣紅如海棠,生得幾分陰柔邪氣,如描似畫,渾不輸給令公主愛不釋手的君先生。

    他訕訕道:“這又是?”

    少年又抱拳施了一禮,他人生得美,舉止卻沒有一絲女氣,“在下殺硯,請將軍將這塊玉牌交給君先生,在下有事與他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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