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聶從少年出師起,橫掃西陲,南擊周國,都是從未有過敗績。沒想到頭一回,竟在衆目睽睽之下比試輸給了一個病秧子,更教他折斷了自己的寶刀。

    雖一路騎馬歸來,衛聶始終神色凜然,看不出痕跡,但一回到驛館,衛聶便開始脾氣發作,跪在地上的奴隸,一個個戰戰兢兢縮回了脖子,直等衛聶的骨鞭一道一道打在背上。

    驛館之中除了衛聶的喝罵與咆哮,連一絲風聲都透不進來。

    許久之後,一個侍從悄悄拉了另一個侍從的衣袖,走到庭外,悄聲問道:“這禾先生怎麼還不回來?”

    禾先生最好糊弄人呢,每回只要幾個馬屁便哄得王爺舒舒服服的,眼下王爺暴怒正需要他的時候,人卻竟然不見了!

    兩人長吁短嘆了少頃,不曉得王爺這火得發作到什麼時候,正巧這時,山秋暝踩着一縷風回了府中,這輕功委實卓絕,兩人如見了救世活菩薩筆直地撲通撲通跪倒,“禾先生救命!”

    山秋暝將斗笠檐往下微微一壓,半黑半白的鬍子悄然輕顫,紅嘴脣從帽檐下露出一抹笑意,“唔,王爺還在發火?”

    “是,正火大着呢。”兩人異口同聲,說的一口蹩腳漢人話。

    山秋暝笑道:“火氣如此大,是該找個人好好滅滅火了。”

    說罷山秋暝提步入內,衛聶的骨鞭正揚起,一股勁風鋪面,但見了山秋暝,衛聶也不想打人了,將兩名奴隸踹倒,“滾下去。”

    奴隸們如蒙大赦,一個個滾得屁股尿流。

    山秋暝解下斗笠,露出一張森然醜惡的臉,衛聶看了噁心,扭過了頭,“去哪了?”

    山秋暝自如地取了一盞茶,呷了一口,已經溫了不燙嘴,他索性便一股腦灌入了喉嚨之中解渴,潤完了嗓子,這纔有功夫笑道:“王爺有所不知,其實這位文昭公主雖美,但在汴梁卻也只能算是中人之姿,這汴梁,只要是兩條腿走路的母的,都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在下也好幾口,方纔出門溜達溜達,在他們最有名的秦樓逛了一遭。嘖嘖,果真是名不虛傳。”

    山秋暝爲人,不正經歸不正經,卻是個地地道道、貨真價實的真隱士,這番話說得下流無恥,暗地裏已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不着痕跡地揉搓了搓。

    他想,若不是爲了那不成器的小徒弟,他何至於拋下老臉來幹這行當。

    衛聶一聽,登時怒色消散,“哦”了一聲表示疑惑,“當真還有比公主更美的?”

    在宮宴上見了趙瀲一眼,她只是一身隨常的雲袖紅衣,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連珠釵都不事一根,清清爽爽,如一朵烈焰玫瑰,一團炙熱的紅火,燒在人的心坎兒上,沒火也火起了,在宴席上他便有了反應,隨後與君瑕較量,名是羞辱,可他早已篤定會贏。

    在他們北遼國有個規矩,男人之間較量,勝者可取走敗者一樣東西,他本篤定自己會贏,屆時聲討太后,伺機奪取公主美人。

    但輸給君瑕,不但美人沒有,還遭了奇恥大辱。是以衛聶才大失常性,回來便狠狠發了一通火。

    山秋暝撫了撫長鬚,“這是自然,王爺若不信,最多兩日,我便拉來三名美人予你。”

    衛聶雖然心動,但他也是個守諾之人,皺眉道:“可本王已與那君瑕賭下誓言,若不能勝他,便要離開汴梁。”

    “王爺是如此說過,”山秋暝悄然欠身,頷首笑言:“可王爺不曾說過,離開了之後不能再回來,明日您只管帶咱們一幫人大搖大擺離開都城,教太后和衆人都以爲咱們已退出了汴梁,但誰又能想得到您會去而復返?再說,即便想得到,他們能說什麼?”

    話有漏洞,那便抓漏洞。這是漢人最好玩的一套文字遊戲。

    衛聶聽罷更覺心動,食指朝山秋暝一點,晃了晃,“哎,你們漢人就是狡猾。”

    山秋暝笑着受了這話,權且當做是誇獎。

    如此一瞧,衛聶再不覺得山秋暝面目可憎了,摩拳擦掌,眼睛火亮,突然開始盼着他與漢人美人的春宵良夜了。

    翌日一大早,衛聶着人收拾好行裝,兩百騎皆整裝待發,衛聶領着人大搖大擺出城門,在北城門口,卻又遇見了趙瀲。

    趙瀲一身灼灼紅衣,如紅蓮怒放,長髮如瀑,眉眼豔麗透着一抹貴氣和傲然,直瞅得衛聶壓根移不開眼。趙瀲騎着她的棗紅馬似乎恭候多時,手裏還攥着一根銀色的馬鞭,襟袖獵獵,隨風招展,露出紅袖下白嫩而有力的手腕。

    她抱拳道:“這一路山高水長,還要祝靖南王一路順風了。”

    衛聶也哈哈一笑,回以一個漢人抱拳禮,“好說好說。”

    他心情好,自然也不再計較她的駙馬讓自己當庭出醜之事,趙瀲斂脣含笑道:“只是越往北,越靠近遼國地界時,馬賊山匪越是狂妄猖獗,還望王爺你事事小心,莫要着了人家的道兒。我們大周可不平白背上一口黑鍋。”

    衛聶笑意一停,揮手道:“承蒙公主關心了。”耍嘴皮子他贏不得南人,故而嘴角往下一拉,伸手往後發號施令,帶着人浩浩蕩蕩地出了城門。

    趙瀲看着遠去的部隊,隨着衛聶一道出城的還有師父,他老人家說好了的有法子留下衛聶,這是什麼法子?

    衛聶率人出城,走了十里路,便勒住繮繩,勒令人休憩整裝。

    以往行軍,衛大人從來不顧慮將士身體,如今這麼怎麼了,才走了十里路便不走了?

    衛聶將山秋暝喊到近前,“眼下可以回城了麼?”

    他往後一瞧,汴梁巍峨高闊的古城牆早已遠遠被拋在腦後,山秋暝撫了撫須道:“可以,但王爺想回去,帶這麼大波人恐怕是不行的。今早公主那話像是在敲打,教王爺莫要出爾反爾。”

    衛聶皺眉頭,“本王難道是個會聽女人話的孬種?”

    山秋暝忙擺手,“自然不是!只是,王爺您想,咱們眼下才出城,便又率二百騎兵返回,若叫人看見了,對王爺名聲有損。”

    衛聶是被此人誆出來的,山秋暝的話橫豎怎麼聽都有理,但他卻不樂意了,“你不是說旁人不會說什麼的麼。”

    山秋暝循循善誘道:“是的,王爺你想,你要是被人發現了,咱們有嘴爲自己澄清,佔理,但咱們要是大搖大擺回去,百姓看了笑話,這悠悠之口如何堵得上,更怕是要傳回遼國。依在下拙見,王爺不妨與在下一道換個頭面重新潛回驛館,至於這兩百騎,則徐徐圖之,一個一個放進城。”

    他知曉衛聶並不缺心眼,要是拋下他的魚鷹騎,孤身折回汴梁,他定心有顧慮,恐怕不會輕易如人願。

    衛聶略一思忖,仍是覺得山秋暝此言在理,便皺了眉頭將山秋暝肩膀一拍,“如此甚好,你允諾的三名美人本王今晚便要見到。”

    “自然自然。”

    衛聶想到美人,覺得冒點兒險偷歡也不算難事,更何況他這身武藝,真要全身而退誰又能攔得住他?

    衛聶當即就地與山秋暝改換行頭,山秋暝將斗笠重新戴在頭頂,亦給衛聶置備了一隻帷帽,兩人換成漢人服飾,牽着馬又慢悠悠地踱回了汴梁城內。

    當晚衛聶悄然潛入驛館,脫了衣裳下了熱湯,沐浴淨身。

    跟回來的兩名隨從,將熱湯泉的雕花木門拉開,一股濃如煙靄的水霧撲面而來,水霧之中間雜着零陵香與白芷的清芬。

    衛聶趴在池壁邊緣,精瘦的胸膛半沒於水中,熱血沸騰地喊了一嗓子:“美人兒來了!過來伺候本王沐浴!”

    水霧是山秋暝讓人佈置的,聽說可增加情趣。

    衛聶沒嘗試過漢人玩意兒,覺得入鄉隨俗體驗一番未爲不可,何況確實如山秋暝所言,如此霧裏看花,花朵更嬌更豔,尤其三美中間那位,骨架修長,瘦弱高挑,雲髻峨峨,膚色雪白如凝脂。

    他眼睛一直,心道這確實不輸公主貌美,喉嚨嗓子,連同全身上下都一道癢癢了起來,忍不得出聲喚道:“美人兒,你過來。”

    一身粉紅牡丹紗衣釵裙,立在中央的殺硯,聞言身子輕輕一抖。他縮了縮脖子,將初露端倪的喉結以及冒到喉嚨尖的噁心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學着今日公主給他惡補的微風擺柳態款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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