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至,聲先行。

    王皇后這一把嗓子自是柔情似海,在付巧言等小宮人聽來卻鏗鏘有力,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

    付巧言微微擡起頭,根本不敢看向王皇后,卻能從晃動的珠簾間窺見其窈窕之影。

    只見金玉堂內室奢華富貴,前朝月氏進貢的羊絨毛毯鋪在地上,一雙繡着五線的錦緞軟底鞋踩在地毯上,鞋面上繡的金鳳閃着霓虹,在宮燈映襯下熠熠生輝。

    大越宮規,只正四品嬪以上主位可着繡金服,而能穿金鳳的,唯有超品的皇后了。

    付巧言低垂眼眸,一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緊張莫名。

    珠簾另一側,王皇后仔細端詳下面四個小宮人。因爲看起來都有些害怕,頭擡得不高,只能隱約看到尖細的下巴。

    她微微偏偏頭,並不言語,身邊的馮秀蓮便似知道她意思,輕聲道:“頭再擡起來些,讓娘娘瞧清楚了。”

    要說爲何坤和宮上上下下宮女黃門數十人,只得一個馮秀蓮能在皇后身邊站穩腳跟,也不是沒道理的。

    皇后娘娘什麼心思,不用吩咐她都能把事情辦好。

    而這位皇后,是十分不好相與的。

    她於先帝弘治二十八年入宮,被選爲東宮太子良娣,正是二八芳齡。當時太子妃已同太子成婚兩年,正懷有身孕,一旦誕下皇長孫,太子繼位之後的皇后之位非她莫屬。

    然而命運便是這般殘酷,弘治二十九年春,弘治帝崩,景惠皇后同日薨。太子妃守靈三日,因疲勞驚動腹中胎兒,一朝分娩,難產血崩,母子均喪。

    那一年,隆慶帝年僅一十八歲。

    他失去父皇、母后,失去摯愛的妻子與孩子,雖然登上九五之位,卻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後爲了平衡前朝,做皇帝五年之後,他選了身份最高的王嬋娟做了皇后。

    王嬋娟是世家嫡女出身,從小錦衣玉食,是天生的富貴命。她容貌只能稱得上清秀,卻有旁人沒有的世家氣度,最適合坐這鳳椅。

    此番種種,此時的付巧言都是不知的。

    但她這次擡起頭,卻隱約瞧到了王皇后的身影。

    一片大紅錦緞之中,金珠瓔珞閃着華彩,一對金鳳在她烏黑的發間飛舞,彷彿落入凡塵的仙靈。

    珠簾搖曳,模糊了王皇后一雙眉眼,卻着重描畫了她一口丹脣。

    王皇后喜金玉,最愛硃紅宮錦大襖,每年宮錦進貢,硃色一系供她一人隨心擺弄。

    這金貴的布料年年不過十匹,也就堪堪給她做兩身襖裙。

    只一個身影,便叫付巧言心中更顫。

    她覺得自己手腳都冰涼涼,不知道爲何,王皇后的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她,令她滿心生寒。

    “好,秀蓮這事辦得不錯。”難得的,王皇后誇了馮秀蓮一句。

    直到這一刻,馮秀蓮懸着的心才真正落下,不再那樣忐忑不安。

    她這次選的四個小宮人,以付巧言顏色最美,沈安如靈動可愛,孫慧慧豔麗奪目,王倩聲音最是婉轉。

    雖還未言語,但她長相也十分不俗,勉強也能入娘娘的眼。

    王皇后半眯着眼睛漫不經心看了她們許久,也未叫起。

    她不叫,宮人們便要一直跪着,哪怕跪斷了一雙腿都不能叫疼,這便是宮中的規矩。

    在出繡春所之前,這一條是馮秀蓮特地講過的,她反覆讓小宮人們揹着,不能出一絲一毫差錯。

    地上有地毯,但付巧言還是覺得膝蓋生疼,入宮第一天,她深切地體會到了那些繁複宮規的深意。

    似一盞茶工夫,也可能半個時辰都過去,王皇后才漫漫開口:“右邊兩個,上前兩步。”

    右邊兩個,偏巧是付巧言和孫慧慧。

    付巧言諾一聲,膝行兩步,便停了下來。

    這兩步,偏巧能讓她跟孫慧慧跨過珠簾,進了內室。

    室內燃着六盞宮燈,並不昏暗,燈影搖曳下年輕小宮人美麗的臉龐顯露無疑。

    王皇后藏在袖中的手突然攥緊。

    付巧言只覺得無形的壓迫突然溢滿內室,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哆嗦出聲。

    在她身邊,孫慧慧也好不到哪裏去。

    王皇后面上絲毫不顯,只淡淡道:“叫她們兩個先跟着辛娘,你去指點下,過幾日便是十五了。”

    馮秀蓮心中一緊,忙應聲道:“諾,奴婢一定辦好差事。”

    王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聲音更是溫和:“這一月辛苦你了,辦得很好,賞。”

    馮秀蓮連忙雙膝跪下,給她行了大禮:“多謝娘娘賞賜。”

    王皇后點點頭,沒再言語。

    馮秀蓮起身,弓着身神在她耳邊耳語幾句,便示意小宮人們起來,隨着她出了正殿。

    跪的久了,剛站起來必定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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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可小宮人們似毫不費力,都跟在馮秀蓮身後走得利落。

    短短一月,卻已是不同。

    坤和宮有正殿偏殿和後殿,也有配室,像馮秀蓮這樣的大姑姑一般在配室有單間的,只不過她平時一般都跟在皇后身邊,自己那間是很少住的。

    她領小宮人們去的地方,也是西側一排配室。

    這邊比東側的配室看上去要利落一些,顯然是等級高一些的管事姑姑和大宮女們住的。

    付巧言注意到有幾間屋子是套間,內外兩重,顯得跟別個不同。

    馮秀蓮走到最中間的一個套間,直接推門而入。

    外間一個十五六的小宮人正在縫補衣裳,擡頭見是馮秀蓮,趕緊站起來:“問蓮姑姑安。”

    馮秀蓮漫不經心點點頭,直接坐到外間的主位上:“去請姑娘出來,娘娘有事吩咐她。”

    小宮人面上一喜,瞧都沒瞧付巧言她們,飛快進了裏屋。

    彷彿下一刻,碧籮門簾便被掀開,一個修長身影疾行而出。

    來人個子高,身條修長,走的雖快卻十分娉婷,如柳葉飄落一般柔美。

    她一出來便瞧見坐在主位上的馮秀蓮,也不惱,笑嘻嘻地衝她行了禮,問了聲姑姑好,利落地坐到了次席。

    馮秀蓮同她不算太熟,不過好歹也是手下過,態度還算和善:“辛姑娘,這是今年小選入宮的丫頭,娘娘的意思,是讓你幾日。”

    她話說得含蓄,可辛宮人卻一下子白了臉。

    她不過二十幾許的年紀,梳着墮馬髻,一身穿戴都很素淨,眉目明媚,看起來十分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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