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正殿的書房,所以整個佈置都很合皇后娘娘心意。

    裏面分了內外兩室,內室邊上還有一個特設的書庫,窗邊擺了兩架多寶格,清一色的祕色瓷在上流光璀璨。

    大抵也只有長信宮,還尚存這些百多年前的神祕瓷器。

    看似平淡,卻深諳富貴。

    窗前,一張寬大的盤鳳雕花紫檀桌靜靜立在裏,桌後一位墨色身影正在伏案辦公。

    付巧言輕輕往裏面走去,她幾乎連呼吸都不太敢了,只覺得一顆心要跳出胸膛,緊張莫名。

    她一路來到桌邊,伸手把擺放着紫砂茶具的紫檀茶盤放在上面。

    茶盤與書桌輕微碰撞,發出幾乎難以聽到的聲響。

    那墨色身影握筆的手頓了頓,緊接着便擡起了頭。

    那是一張消瘦衰老卻十分威儀的臉,他一頭長髮都束在烏紗頭冠中,兩鬢斑白,顯然年紀不輕。

    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雙如深海般的眼眸,彷彿沒有任何事情能驚起波濤。

    付巧言已經緊張得不知道要做什麼好,只呆呆看着這位大越在位時間最長的帝王,一張小臉白如初雪。

    隆慶帝只掃她一眼,便皺起眉頭。

    這書房裏的事情,就連王皇后都不是太清楚的,一直都是秋妍在伺候。

    秋妍是個靈省人,雖只是個姑娘,卻比辛娘年紀還要大上一些,在這屋裏伺候隆慶帝已有十幾年光景。

    王皇后知道隆慶帝不給她升位不過是想在來時能輕鬆些,所以待秋妍也還算客氣,單獨給她分了一個帶小院的三隔間,還額外撥了兩個小宮人伺候。

    她很聰明,也很貼心,隆慶帝他處理政事時最喜安靜,每次來坤和宮書房時秋妍總是在外間泡好茶後再呈給他,跟宮規要求的不太一樣。

    這事只有秋妍自己知道,所以付巧言一上來便犯了錯誤,讓隆慶帝當場發現。

    王皇后的心思,隆慶帝閉着眼睛都能知道,而秋妍,也似乎心太大了。但凡她能指點一句,這嚇得顫顫巍巍的小宮人也不會把茶盤放錯位置。

    隆慶帝生來便是嫡長子,十歲被先皇立爲太子,從小學的便是帝王術,看人最是精準不過。

    只消掃上那麼一眼,他便知道了這小宮人爲何而來,受了何人指示。

    因立儲一事跟大臣們吵了好幾天架的隆慶帝頓時怒從心生,他看都沒看那小宮人,直接叫人:“誰在外面,都滾進來。”

    付巧言腦中一片空白,但馮秀蓮的叮囑她是時刻記在耳邊的,隆慶帝話音剛落,她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彎腰就是一個頭磕下去。

    她沒有求饒,也沒有喊叫,因爲馮秀蓮說過:“主子們最煩犯錯的宮人喊叫,彷彿受了多大冤屈似得。”

    她整個人伏在地上,額頭的冷汗順着漂亮的臉蛋滴落,無聲無息在地毯上暈開一朵凋零的花。

    雕花門扉猛地打開,外面兩位黃門及馮秀蓮都跟着疾行而入。

    古大伴在付巧言進去之時便已經知曉了這結果,不過馮秀蓮是王皇后身邊頭一位,他不好得罪她,更不能打了皇后娘娘的臉,只得讓付巧言進去了。

    所以這一遭,他一進去便趕忙解釋:“回陛下,剛馮姑姑講了,坤和宮的秋姑娘今個身子不爽利,才讓這小宮人來伺候陛下飲茶。”

    作爲皇帝身邊的大伴,他要時刻明白上意,這事陛下不問,他也必須要回答在點上。

    然而他這麼一說,隆慶帝怒火更是滔天:“馮女官,古伴伴說的可對”

    馮秀蓮臉色比付巧言也好不了多少,她走了兩步來到付巧言身前,跪地回:“諾陛下,確實如此。”

    隆慶帝這幾日身體並不太好,他年紀大了,沒那麼多精力處理政事,加上跟大臣們反覆爭吵,連帶着脾氣也竄到頂點,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懶得再去壓抑自己了。

    “你看她纔多大恐怕進宮沒幾天吧這就能在御前當差了你們坤和宮的人都死了不成你作爲尚宮,這點事情還辦不好嗎”隆慶帝的聲音不大,卻不怒自威,那話彷彿是在訓斥沒有安排好事情的女官,又彷彿每一句都是衝着皇后說的。

    坤和宮的人當然不會都死了,王皇后還在呢。

    馮秀蓮滿頭是汗,她衝着隆慶帝使勁磕了幾個頭,可下一刻,她便直起身體,伸手“啪啪”兩個耳光扇在付巧言臉上。

    那巴掌彷彿銅鐵一般,狠狠抽在付巧言稚嫩的小臉上,付巧言只覺得眼前一黑,臉上是從沒有過的火辣熱痛。

    付巧言不過十二三歲,從來沒捱過打,這一遭馮秀蓮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打得她連跪都跪不起來了。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付巧言覺得嘴裏一片腥甜,腦子裏也嗡嗡作響,她噗通一聲歪倒在地毯上,什麼都不知道了。

    迷濛之中,她歪歪躺在地上,聽馮秀蓮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陛下,是這孩子沒伺候好,也是奴婢沒選對人,還請陛下恕罪。”

    她說完,伸手就給了自己四個巴掌,一下一

    下往死裏用力,一張臉很快便腫了起來,紅成一片。

    隆慶帝面無表情坐在椅上,彷彿對眼前的事漠不關心。

    “馮女官,你回去告訴皇后,如今宮裏的皇子年紀都大了,她操心些沒影的事,不如費心教養皇子公主。旁的心思,還是少生的好。”

    隆慶帝的聲音狠狠打在馮秀蓮的心上,她用指甲死死掐着手心,讓自己保持着清醒。

    “諾,謝陛下。”

    隆慶帝重新拿起筆,古大伴趕緊示意另一位黃門拽起付巧言,迅速往後退出書房內室。

    在她們已經到了門口時,隆慶帝突然說了句話:“不是她的錯。”

    馮秀蓮心裏一鬆,感激地衝隆慶帝行了個大禮,跟着退了出去。

    一直到出來,她才呼出一口熱氣,對兩位黃門又行了禮,低聲謝道:“多謝兩位大伴,秀蓮感激不盡。”

    說話的還是古大伴:“馮姑姑多禮了,咱家應該的。”

    馮秀蓮嘆了口氣,見付巧言多少清醒過來,過去低聲問:“能走嗎”

    付巧言沉默地點點頭,她剛纔頭暈目眩,沒聽到隆慶帝最後那句話,此刻心裏別提多害怕了,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馮秀蓮拉着她出了書房,也不管孫慧慧還在那裏等着,徑直往正殿的金玉堂行去。

    此刻的王皇后也沒安置,她跟隆慶帝一直相敬如賓,但也好歹做了幾十年夫妻,多少了解他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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