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宮女爲後 >14.亂事
    憑心而論,沈安如不是個心眼多且慣會挑事的人。

    從她進宮以來的種種表現來看,她年紀幼小,心地善良,是個很可愛的小娘子。

    但善良,卻並不意味着笨。

    付巧言對她如何前殿那些要巴結葉姑姑的宮人們又如何她還是分得清的。

    在沈安如心裏,從繡春所到百禧樓那短短的一路攙扶,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微末之時都沒有放開她的那雙手,救了她的命。

    那個時候她們甚至連無品宮人都不是,付巧言能那樣幫她,已經實屬不易了。

    奈何深宮之中,她就算得了葉真的喜愛,被帶到身邊親自指導,也實在打聽不到付巧言的去向。

    似乎那日離別之後,付巧言就徹底從宮裏消失一般,彷彿這個人從來都不存在。

    沈安如實在惦記付巧言,這才拐彎抹角要了過來後殿吩咐事情的差事,帶了自己進宮以來唯一攢的一兩銀子孝敬給了彩屏。

    付巧言快走兩步,牽住她軟軟的手,拉她站到大殿屋檐下。

    沈安如剛過了生日,不過才十歲年紀就要進宮學着伺候人。這幾個月她成長得很快,已經沒有了剛進宮時那樣稚氣,多了些穩重。

    “安如,你怎麼來了葉姑姑放你出來彩屏姐怎麼會幫你傳消息”付巧言一張嘴就一連串問題,她平時一貫沉默,其實並不是很喜歡多話。

    沈安如知她關心自己才這樣,心裏也覺得妥帖:“姐姐你別擔心,我們姑姑叫我過來取趟衣裳,我這些日子存了些錢,託了彩屏姐姐幫忙的。”

    她也並未隱瞞實情,在她心裏言姐姐聰明得很,亂說話是必不會信的。

    果然付巧言聽罷鬆了眉頭,卻還是說:“宮裏存些錢不容易,那都是你的辛苦錢,你等我兩月後發了月銀再還給你。”

    “姐姐,”沈安如跺腳,“姐姐,是我非要來看你的你怎麼這樣”

    她這樣說着,一雙圓眼驀地紅了:“我心裏把你當親姐姐的”

    付巧言沉默半響,聽她這麼說,不由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十歲的孩子身量還沒長成,單薄如樹苗,最不經風吹雨打。

    兩人沉默一會兒,好半響付巧言才問:“你現在在葉姑姑跟前伺候”

    沈安如點點頭:“葉姑姑原本帶在跟前的掌衣宮女急症沒了,那位姐姐跟了她十來年,最是信任不過,如今坤和宮有些事情她不想找宮裏老人,便要了我。”

    付巧言點點頭,跟在姑姑身邊做貼身宮女,也是十分得宜的。

    沈安如年紀輕幼,根本沒經過事,在葉真這樣脾氣的姑姑身邊跟着倒不怕別人明着欺負她。

    “那就好,你記得好好聽姑姑話,勤快些幹活,少說多做便是了。”沈安如用力點點頭。

    她突然攬住付巧言的胳膊,把臉埋進她袖子裏:“姐姐,我害怕。”

    付巧言摸了摸她烏黑的髮髻,沒有說話。

    沈安如用小到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講:“娘娘似乎最近同淑妃娘娘不很愉快,八皇子都過來兩次了,看起來有點嚇人。陛下陛下看着也不像高興樣子。”

    她到底是在前頭伺候,葉真有心提拔她,見她老實也不算笨,就時時帶在身邊。

    宮裏這大大小小的主子,她算是見了個遍。

    她說的這些事,付巧言心裏稍稍一算便有了譜。

    隆慶帝是大越開國以來在位最長也是最仁德的一位皇帝,他廣開言聽,招賢納士,肅清朝臣風氣,把賦稅一減再減,重新修訂了大越律,甚至允許女子爲官。

    大越風氣開放,女子地位普遍不低,市井有不入流的吏官,許多都是夫妻倆一同任職。上京的梧桐巷便住滿了這樣人家,也被百姓稱爲吏人巷。

    而在隆慶初年,大越還不是這樣的。

    隆慶帝是少年天子,髮妻和嫡長子還未等他登基便薨了,他時隔幾年才立王嬋娟爲皇后,那年他都二十三歲,皇長子是宮女所出,五歲夭折。後來現在的賢妃當時的賢嬪生下二皇子,他這纔算有個子嗣。

    或許是因爲元后長子死得太過悽慘,令他終生難以釋懷,因此隆慶帝對後宮始終不繁,在位四十二年,也只得十幾個兒女,大多都是主位娘娘們生的,還有幾位很小便夭折了。

    無論怎麼說,他即使不算好丈夫,也難得比較體貼了。但凡妃嬪生了皇子或公主,他都要給擡擡位分,孩子養的好能健康長大的,如今都是一宮主位了。

     

    這其中,卻有一個例外。

    八皇子榮錦棠是宮女所出,原本他母親生了他便能封到才人,結果溫宮人身體不好,生下他沒坐完月子就去了,溫才人的封號還是皇帝追封的。

    那時宮裏已經許久沒有皇子出生,在位的幾位妃子娘娘大多都有自己的骨血,皇帝問了唯一沒有親生子的淑妃,便把八皇子抱養給她並改了記名。

    淑妃沈婷是世家大族沈家出身,是隆慶帝元后沈婉的堂妹,八皇子養在她膝下可以說是高攀了。

    八皇子剛生的時候上面的哥哥們好多都已長成開府,他母親早逝,寄養在淑妃膝下,皇帝早就不來淑妃這裏,一年到頭都想不起來這個年幼的兒子。就算沈家依舊維持着世家大族榮耀,可這跟他八皇子沒有一星半點關係,宮裏無論哪個皇子都似比他耀眼。

    這位八皇子不是很愛說話,也不喜出風頭,據說文課平平武課一般。倒是一張臉生得出奇好,小小年紀便身姿挺拔,遠遠一瞥都能叫人賞心悅目。

    宮裏人偶爾說起這位八皇子,大多都是說他的長相,旁的什麼壓根沒人關注。

    然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王皇后突然看中了他。

    要說宮裏上有已經開府的王爺們,下有最是得皇帝喜愛的小兒子九皇子,王皇后看中他無非是隻有他母親早亡,母族凋零無親無故。

    淑妃沈婷也不是好惹的,平時不顯山不漏水的,到了關鍵時刻無論王皇后如何說,她愣是沒有點一下頭。

    就連王皇后找皇帝要求這件事,也被皇帝以“胡鬧”拒絕了。

    雖然這事一時半會兒沒成,但八皇子的日子從此便不好過了。

    哥哥們冷嘲暗諷處處欺負他不說,王皇后這跟淑妃斗的火熱,搞得滿宮都雞飛狗跳,還隔三差五召見他,非要叫他過去陪着“讀書”。

    這樣的日子,別說八皇子榮錦棠自己心裏打鼓,就連坤和宮的一衆宮女黃門都跟着十分不安。

    王皇后沒有嫡子,如今非要教養榮錦棠這樣生母早亡的,打的什麼主意傻子都看得出來。

    就是因爲目的太明顯,才顯得尤其張揚,也讓坤和宮的宮人害怕到了極點。

    別看隆慶帝在百姓里名聲極好,但在宮裏,近身伺候的人都十分怕他。

    他生氣起來輕易不會饒人,平日裏確實不磋磨宮人,可卻也愈發不把他們當人看。

    皇帝如今身體眼看要不好,儲君一日不定這宮中一日不太平。她們身處皇后宮中,皇后如今這樣作,靠她家世背景皇帝動不了她,他們這些宮人就沒得人管了。

    沈安如確實年紀小,但在宮中這幾個月耳聽目看,多少明白了這些彎彎繞繞,她膽子不大,心裏更是忐忑。

    付巧言也是被馮秀蓮教導過的,學過這宮裏的主子關係,沈安如兩句話的功夫她便明白了。

    可明白歸明白,這事不是她們能決定的。唯一能做的

    付巧言輕輕拍着沈安如的後背,低聲道:“沒事,你只管記得幹你自己的那份活便是了,除了葉姑姑,其他人吩咐你任何事你都說要請示姑姑便可。”

    “安如放心,不害怕,我們不會有事的。”

    她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來,只知道少摻和事,便能少惹麻煩。

    付巧言安慰了一會兒沈安如,沈安如又偷偷塞了她一塊自己攢的糕點,這才依依不捨走了。

    這一走,便是四個月未見。

    夏去秋來,秋去冬至,轉眼便到了年關。

    春日裏是掃洗處最忙的時候,夏秋兩季還算好,最閒的要數冬日了。

    一晃大半年過去,付巧言早就習慣了宮中的生活,跨過八月生日,她又長了一歲,個子也躥高了半個頭。

    只是因爲勞作辛苦,身上沒長什麼肉,看起來越發單薄可憐。

    這一日她正跟掌衣宮女學縫補內衫,門外突然傳來彩屏中氣十足的嗓音:“付巧言,在哪屋呢給我出來。”

    付巧言一愣,正在教她的掌衣宮女汪靜拍了拍她的手,略有些擔憂道:“去吧,跟她好好說。”

    掌衣宮女跟管事宮女一樣都是九品女官,雖然不入流,但好歹有個位階。

    她年紀跟彩屏相當,是無法也不能替付巧言說情的,只能這樣關懷一句罷了。

    付巧言衝她點頭致謝,收拾好笸籮裏的小衣,下了炕走出屋子。

    一陣冷風呼嘯,外面不知何時落了雪。

    冷得彷彿要凍碎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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