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宮女爲後 >17.永巷修
    風雪交加,天色晴好,可那人的眼眸彷彿帶了點點星光,照亮了付巧言已半埋入深淵的心。

    剛柳盼打她太用力,她耳朵時好時壞,此刻只能勉強聽到這人對她說的話。

    這人的聲音也是極好聽的。

    大抵是因爲尚未束髮,他的低沉的嗓音還有些浮,竟有少年人難得的清亮。

    付巧言努力睜着眼睛,想要從風雪間看清他的面容。

    那是一個穿着青竹顏色錦袍的少年。

    他並未束冠,一頭長髮散散披在身後,像是剛剛十四五的年紀。

    少年未披斗篷,只撐一把墨色油紙傘,抵擋了些風雪。

    長髮如墨,眉長如峯,眸似星河,脣紅如丹。

    好一個俊秀無雙修長挺拔的少年郎。

    付巧言這會兒已經有些發熱,但她理智還在,多少有些判斷。

    青竹長衫是大越皇子的學服,未出勤學殿的皇子多着學服。他散發未束髮,年紀不到十五,顯然只能是最近宮裏突然炙手可熱的八皇子。

    付巧言微微衝他彎彎腰,啞着嗓子答:“回八殿下話,奴婢受了罰,姑姑讓跪這反省。”

    她臉上紅腫一片,嘴裏滿滿都是血味,加上許久未飲水,聲音乾澀低啞,難聽得很。

    八殿下榮錦棠淡淡看着她,彷彿在看宮門口的石獅,那雙璀璨的眼眸沒有多餘的情緒,倒是跟他剛纔搭話行爲相悖。

    付巧言昏昏沉沉想起宮人們對他的說法,大多講他十分沉默寡言,面容英俊非凡,其他便沒有了。

    榮錦棠走到她身邊,突然蹲在她身前,把手中的油紙傘往她頭上斜了斜:“冷嗎”

    付巧言腫着臉衝他笑笑,雖然不知他爲何會出現在這裏,但主子問話是必須要答的。

    她說:“冷得很。”

    榮錦棠目光從她發頂往後看去,只見一個高瘦的姑姑正往這裏趕,便突然站起身來,把手伸到付巧言眼前。

    付巧言默默看着他的手,沒有動。

    “起來。”

    姑姑權利是很大,但哪裏大的過宮裏的皇子們,付巧言不想讓自己凍廢一雙腿,便順勢站了起來。

    她並未搭上榮錦棠伸過來的那隻手。

    榮錦棠見她自己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淡漠的眼眸裏閃了閃,面無表情收回手,只衝她身後低聲道:“父皇可不喜這般。”

    他說完,看都沒看付巧言一眼,轉身往前殿去了。

    付巧言呆立在那,不明所以地沉默片刻,便被身後一把尖銳的嗓子打斷:“賤皮子,臉難看成這樣也好意思勾三搭四,還不滾過來。”

    她回頭一看,只看到李蘭冷冷的臉。

    付巧言趕忙拖着麻木的腿磕磕絆絆往後殿大門走,好半天才走到李蘭跟前。

    李蘭今日打扮依舊十分晃眼,碩大的碧璽髮簪挽着高高的髮髻,一雙寶葫蘆金耳環晃盪在她尖細的脖頸兩側,閃着耀眼的光。

    宮中無品宮人是不許用金玉之物的,只有做到正八品女官纔可佩戴,但須爲主子賞賜,不準私造。

    李蘭戴出來的幾件頭面,大多都是當年在王皇后跟前伺候時得的賞賜。

    王皇后賞賜的東西就沒有不好的,哪怕只是個鎏金的耳墜子,也是貴氣逼人,樣子精緻少見。

    付巧言此刻頭暈眼花,身上一陣冷一陣熱,顯然是凍得發了寒。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李蘭樣貌她幾乎都看不清了,只得那對耳墜在在眼前晃盪。

    “瞧瞧,捱了打吃了苦才知尊敬姑姑,你們這些小丫頭就是賤,非得訓一遭才知道錯。”李蘭聲音尖銳,也不知剛纔柳盼同她講了什麼,總之沒有什麼好話。

    付巧言站在雪裏抖,她身上衣服幾乎全溼了,冷風一吹簡直要命。

    一重風雪一重寒,付巧言凍了大半個下午,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

    “姑姑,奴婢知錯了。”

    付巧言反覆說着這一句話。

    她雖說不是書香門第,大戶閨秀,也是讀書人家的娘子。

    從小到大,年年歲歲,這是她第一次受這麼大的磋磨。

    這些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嘴上卻一句都不肯饒人,非叫她不停哀求才肯罷休。

    付巧言模糊的雙眼望着前方,覺得如今只剩下一口氣撐着她不要倒下。

    她不想倒在這些人的面前。

    她們原本還算好看的樣貌此刻都扭曲得不堪入目,魑魅魍魎盡出髒心,暮色將至,風雪未停,卻已是鬼魅盡出時。

    付巧言低聲呢喃:“可我沒有錯。”

    她聲音輕到幾乎聽不清,被風一下子捲進夕陽裏,只剩落日餘暉漫漫。

    她知道這後殿李蘭權利最大,每個月發的那點月銀大多都打點了李蘭,然而她卻翻臉不認人,拿人錢財卻並未與人消災,非要把付巧言往死裏作弄才暢快。

    李蘭掂了掂柳盼剛孝敬給她的一環戒子,一邊暗自高興,一邊嫌棄地看了看付巧言。

    這些個細皮嫩肉的小娘子憑着自己年輕貌美就盡是偷懶耍滑,忒是不要臉的。

    她眼珠一轉,大概明白了葉真

    那點子不可言說的心思,便冷哼一聲道:“你這樣手腳不乾淨的奴才我們後殿也是不能要的,滾回你屋收拾收拾東西,明日便去永巷伺候吧。”

    付巧言雙手一抖,緊緊攥成拳頭。

    進了永巷,除非她能熬到二十五歲時出宮,否則便是一坯黃土,死無葬身之地。

    葉真不想叫她活着,李蘭自然也懶得管她這樣一個無依無靠小宮女的死活。

    她就如水中蘆葦,任由旁人折下把玩,片刻之後就被踩到泥裏。

    付巧言茫然地看着李蘭,她眼睛裏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好似埋怨,又好似怨恨,李蘭卻彷彿都沒瞧見,只看到她在無聲乞求。

    她最喜歡這些小宮人求她。

    可每當人家求了,她卻偏偏不點頭應下,只樂呵呵看她們絕望地被拉走。

    多麼有趣。

    她抿了抿鬢角有些花白的髮絲,得意洋洋等着付巧言來求她。

    要說她進宮三十幾年,見過的美人數不勝數,最美的當然便是鳳鸞宮貴妃蘇蔓,而僅次於她的,便是這個零落到泥裏的無品宮人付巧言。

    這丫頭如今也才十三四歲的年紀,假以時日實在難以想象。

    可她哪怕便是天仙下凡,落到永巷也只得白白凋零,不用說得見天顏了,她能撐得住永巷那般勞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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