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宮女爲後 >75.用心
    她有些睡蒙了, 突然換了個地方,她一點都沒不適應, 照樣睡得迷迷糊糊。

    榮錦棠已經忙完了中午的政事,本來想過來叫她去賞花,結果剛一進來就被她身邊的大宮女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當時場面一度很尷尬。

    那宮女可能沒想到進來的是他, 而他也沒想到她身邊的宮女這麼體貼。

    甚至連午睡都不能打擾。

    榮錦棠一進來就面無表情的, 晴畫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急得一頭汗。

    “陛下”晴畫心一橫, 當即就跪了下來。

    榮錦棠擺了擺手,叫她安靜些,自己也輕手輕腳走到牀邊。

    夏日裏天熱,晴畫沒給拉上牀幔, 讓微風吹拂進來消暑。

    小姑娘頭上的髮髻還在, 只腦後的頭髮都散了開來, 她穿着小衣, 正蓋着薄被酣然入睡。

    似乎在做着什麼美夢,她的臉上是那麼安逸, 小臉紅彤彤的, 一看就知道睡得香甜。

    榮錦棠只覺得剛纔處理政務的那些煩躁都不見了,窗外是碧波湖規律的波濤聲,身邊則是安然入睡的少女。

    他索性也不走了,直接坐到牀邊, 就這麼看着她睡。

    晴畫在旁邊緊張的都快瘋了, 她倒不怕跪, 只是叫皇上這麼看,小主怎麼還不醒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周公聽到了晴畫的祈求,他動了動浮塵,沉迷在夢境中的付巧言可算是悠悠轉醒。

    不過人是醒了,意識倒還是在夢裏,她迷迷糊糊半坐起身來,自言自語道:“難道我還沒醒,怎麼會是陛下”

    榮錦棠笑:“怎麼不能是朕”

    付巧言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大而圓,既不是鳳眼,也不是杏眼,卻氤氳多情,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榮錦棠伸出手去,幫她順了順耳邊飛舞的碎髮:“你倒是心思淺。”

    心思重的人都睡不好,這還是突然換了地方,換了常人更是睡不着覺了。

    他這一兩年心思比以前重,晚上就總起夜,很難一覺到天亮。

    付巧言有些不好意思,她趕緊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道:“陛下,叫妾先午歇的。”

    小姑娘聲音還帶着初醒的沙啞,這話說得彷彿是在埋怨,卻又有些撒嬌在裏面。

    榮錦棠只覺得喉嚨一緊,趕緊站起來背過身去。

    “起了就收拾好自己,一會兒去正殿。”他說着出了偏殿。

    留付巧言和依舊跪在地上的晴畫面面相覷,好半天付巧言才反應過來:“快起來,你怎麼跪着了”

    晴畫苦着臉站起身來,把剛纔那事講了一回,又滿不在乎拍了拍裙上並不存在的塵土:“興許陛下沒往心裏去,應當不會生奴婢氣。”

    剛纔這件事,晴畫完全是發自內心的反應,她不想別人吵着付巧言午睡,甚至沒有看到來人就先行動作,可以說對付巧言是相當忠心了。

    付巧言聽了也是很動容,只看她自己彷彿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感動了小主,還在那忙着準備熱水毛巾。

    “好丫頭,回去賞你。”付巧言下了牀來,自己穿好衣裳。

    等髮髻妝容都上好了,付巧言才匆匆忙忙趕去正殿。

    付巧言沒去過乾元宮的前殿乾元殿,也沒去過後殿太極殿,並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樣子。只無憂閣的正殿寬敞亮堂,四面窗都高高打開,耀眼的陽光照耀進來,讓靜靜等在那裏的博山爐都鍍了一層金色。

    殿裏燃着香,仔細去嗅,似是沉水香,聞着是極幽靜清婉的。

    博山爐左近擺着一架古琴,遠遠觀之,瞧那雕紋木色就知不是凡品。

    榮錦棠正在桌案前習字,聽到付巧言的腳步聲也沒停,等一頁書完才放下了筆。

    “去練一曲吧”

    原本榮錦棠想叫她陪着賞花,後一想湖邊風冷,她剛醒容易着涼,就改爲在殿裏奏曲。

    付巧言向他福了福,小步走到琴邊,仔細去瞧它。

    這是一把花梨木的落霞式古琴,上刻山石溪水,暗合了高山流水之意。

    用手輕輕去撥絃,能聽到寬闊悠長的聲響,也說明這把琴已經調過,未有偏音。

    付巧言坐得端正,笑着問榮錦棠:“陛下想聽什麼”

    她其實心裏頭沒底。

    在幼學時沒好好學,她琴藝還不如棋藝,只是普普通通而已。

    因着沒多大興致,她也就會先生教的幾首慣常曲譜用以考試,再多些的就不太會了。

    好在榮錦棠也沒對她抱有什麼更高的要求,聞言只說:“再奏一次高山流水吧。”

    “諾。”付巧言應聲道,知道他這是聽到了昨日晚上的曲了。

    見榮錦棠又捏起筆去習字,付巧言雙手擺在琴上,深吸口氣,動聽的旋律就在大殿迴響起來。

    高山流水,知音難覓,這首曲子氣韻自然,風韻斐然,實在是意味深長,無窮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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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雖然確實不擅琴藝,不過昨日好歹練過一遍,這首又是最有名的古曲,今日付巧言再奏來,自己也覺得頗爲流暢,通身舒服。

    奏者如此,聽者也深諳其韻。

    榮錦棠只覺得下筆如風,一手歐體流暢自然,比平時要順暢得多。

    那些筆下的滯澀,心中的煩悶,都彷彿隨着那流水滔滔而去。

    一站一坐,一書一奏,兩個人看起來各不相干,卻又暗合知音相攜。

    等一曲終了,榮錦棠擡起頭來,面容都疏朗幾分。

    “怪不得人人都想要紅袖添香,這意境確實極美。”榮錦棠感嘆。

    他停下筆走到付巧言身邊,讓她往邊上挪了挪,自己竟坐到古琴前。

    “一看你就經年未練了。”

    榮錦棠說着,深處一雙修長有力的手,“咚”的一聲撥動了琴絃。

    一串飄逸灑脫的曲子躍出琴木。

    付巧言仔細聽了個開頭,就知他奏的是漁樵問答。

    琴學初津雲此曲:曲意深長,神情灑脫,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櫓聲之欸乃,隱隱現於指下。

    明面上是歸隱山林不問世事的問答,實際上卻有“千載得失是非,盡付漁樵一話而已”的隱喻。注1

    付巧言對政事是相當淺見的,當年在幼學時只粗粗學過策論,實在是很拿不出手。

    只榮錦棠這樣一番彈奏,她不僅聽出了他琴藝精湛,卻也還聽到了更多的內容。

    她彷彿看到了大越百年來的興衰榮辱,看到了上京遍地繁華,也似體會到了潁州百姓的淒涼和掙扎。

    百年多少事,興衰一曲間。

    這一首看似輕鬆寫意的問答小曲,彷彿是榮錦棠隨手爲之,卻也像是特意而爲。

    餘音嫋嫋,繞樑不覺,等榮錦棠停了手許久,付巧言纔回過神來。

    她神情裏還有些沉醉的恍惚,卻還是道:“陛下琴藝高絕。”

    榮錦棠長長出了口氣,彷彿有什麼從他肩膀上飄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付巧言舉得他整個人都軟和不少,沒有那麼威儀和霸道。

    “朕自由習琴,今已十載。”

    言下之意,朕學了十年琴,要是彈不好多丟人啊。

    付巧言難得臉紅了,她確實只學了四五年,可因爲沒怎麼用心,琴音裏的差距卻甚是明顯。

    “妾妾自愧弗如。”

    榮錦棠站起身來,也叫她起身跟他去了桌案邊。

    “聽母親說你字還尚可,寫與朕瞧。”

    付巧言纔看到榮錦棠剛纔是在寫將進酒,一手慷慨激昂的詩,卻叫他寫得規規整整,實在很是詭異。

    聽淑太貴妃這樣講,她竟然覺得有些羞赧,字算是她比較拿手的了,可還是跟榮錦棠這樣千錘百煉之後的字差了千百里遠。

    兩個人也不過就差了一歲而已。

    作爲曾經幼學的頭名,付巧言竟被激起難得的爭鬥之心。

    她接過榮錦棠遞過來的筆在灑金箋上用館閣體規規矩矩寫了一書將進酒。

    姑娘家力氣小,加上她年紀不大,手腕沒有榮錦棠有力,寫起字來就稍顯婉約,剛正不足。

    一首將進酒書完,付巧言破罐子破摔,不敢再去看一眼。

    倒是榮錦棠把她這張撿起,反覆看了又看。

    端端正正的一首將進酒躍然紙上。

    雖是男兒志氣盎然,也未魯莽行事,定三思而後行,方能有始有終。

    榮錦棠端詳這幅字,若有所思。

    付巧言站在一旁,心裏卻想着回去以後一定勤奮練字,不能再叫皇上這樣打擊了。

    兩人各懷心事站在那裏,還是榮錦棠先贊:“這筆字,倒也不算太難了。”

    付巧言愣住了。

    “真的”她不確定的問。

    榮錦棠摸了摸她細嫩的小臉,心裏難得有些柔軟。

    他放下紙箋,把她摟進懷裏。

    小姑娘其實個子不矮,比其他人要高挑不少,興許是因爲他太過挺拔,每每她靠在自己懷裏,反而顯得小鳥依人。

    他總覺得她瘦瘦小小的。

    “你之前許久都沒練過字,斷了那麼久再撿回來,不是一天半日就能成的。”

    他握住她的手,那手上有些細微的傷痕,有執筆的繭子,更多的則是很難短時間就恢復的粗糙。

    那是一雙坎坷的手。

    也代表着付巧言進宮這幾年的生活。

    “上次給你紙筆纔過去多久如今再去看,已經很像模像樣了。”

    榮錦棠最後嘆了口氣,道:“能有這樣的成果,已經很好了。”

    “你很用心。”

    付巧言淚盈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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