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他就住在後殿, 跟着母親一直生活了十年。
那十年大概是他一生裏最無憂無慮的光陰了,那時候父皇還精神, 偶爾也能帶着他們跑馬打拳,皇家天貴也曾經是和睦而溫馨的。
他算是小兒子,沒見過早年父皇跟皇兄們相處的情景, 他想那時候可能還會更好。
在五歲之前, 他其實一直不知道自己淑妃包養的,景玉宮裏的宮人們沒人敢跟他說這個。再有淑妃對他確實是一片慈母心腸, 對他跟親生的也沒什不同別。
後來開了蒙,要去勤學館上學,可能是怕他在外頭聽了風言風語心裏頭不舒坦,淑妃才告訴了他這件事。
那時候他是怎麼想的呢榮錦棠回憶了一會兒, 還是沒能想起年幼時的那些糾結與不甘來。
他糾結自己不是母親的新生兒子, 也不甘於淑妃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可後來他很快就想開了, 說開之後淑妃對他的態度沒有變過, 一直是細緻入微關懷備至,他要是犯了錯誤, 淑妃也會狠下心腸來責罰, 她對他沒有疏離,也沒有隔閡。
榮錦棠想在還是會忍不住想,他能長成現在這樣,被父皇看中選爲繼帝, 說不得還是因爲母親教育得好。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奇怪, 他生來失怙, 卻還是有另外一位母親教養他長大。
景玉宮對榮錦棠來說,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這一直都是他的家,他心中最溫暖的棲息地。
在離宮以前他就在盤算給付巧言升位,那時候他哪裏都沒有想,第一個就選定了景玉宮。
這裏他最喜歡,也是西六宮裏離乾元宮最近的宮舍。
冥冥之中,他知道她也肯定會喜歡這裏。
付巧言沐浴的時候哭了一場,回寢殿的時候眼睛就有些紅了,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一直低着頭不講話。
明棋在她身後給她幹發,見了不由皺起柳葉眉來,擔心她被榮錦棠欺負了。
榮錦棠倒是東瞧瞧西瞧瞧,不停打量着景玉宮裏的新佈置。
“回來之前叫寧城仔細給安排的,你看可還行”
付巧言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她低着頭沒吭聲。
榮錦棠彎腰去看她,見她眼睛還是紅彤彤的,心裏也跟着軟得一塌糊塗。
小姑娘想必已經糾結了很久,這會兒得了他的話,肯定高興壞了。
“行了行了,這事過去就過了,不要再想了,來看着朕。”
榮錦棠捏着她尖細的下巴,叫她擡起頭看向自己。
明棋鬆了口氣,悄悄地退了出去。
榮錦棠問她:“景玉宮的佈置都是朕特地安排寧城給準備的,怎麼樣,喜歡嗎”
他這話一說出口,就有一股邀功的勁兒,彷彿是在跟付巧言撒嬌,叫付巧言聽得心裏頭怪癢癢的。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喜歡,這裏很好,所有傢俱擺設都喜歡。”
“多謝陛下,陛下真好。”她用紅潤的眼睛看着他,彷彿是溫順的小白兔。
榮錦棠心裏頭熱乎乎的,那股暖意撐滿了他的心房,都快要逸散出來。
“你是大姑娘了,不許再哭鼻子了。”
榮錦棠站起來,走到她面前看她:“伸出手給朕。”
付巧言迷茫地看着他,然後向他伸出雙手。
榮錦棠彎下腰來,一個用力就把她從貴妃榻上抱了起來。
“呀。”付巧言驚呼出聲。
她摟着榮錦棠的脖子,柔軟的身體也緊密地貼着他的。
榮錦棠笑:“之前在行宮裏見你愛玩這個,今日再哄你一回,算是喬遷禮。”
付巧言還沒反應過來呢,他就帶着她在屋裏轉了起來。
光影在她眼前模糊起來,唯一不變的,只有他英俊的容顏。
榮錦棠也是臂膀有力,他帶着她轉了好幾圈才慢慢停下來。
“高興嗎”榮錦棠喘了兩口氣,笑道。
付巧言被他抱在懷裏,臉上都是笑,她微微閉上眼睛,傾身向前在他脣上點了一下。
榮錦棠環着她的手一緊,轉身就把她扔到了牀榻上。
“好了,剛纔你高興了,”榮錦棠整個人壓了上去,“現在換朕了。”
付巧言仔細的、認真的凝視着他,彷彿要把他印進心裏。
她伸手摟着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這壓了壓。
一陣微風吹來,帶起醉人的桂花香。
正殿的架子牀裏,一夜被翻紅浪,滿室飄香。
次日清晨,榮錦棠早早就醒了,今日裏有大朝,他必須在兩刻之後去乾清宮上朝。
榮錦棠低頭見她睡得正香,輕輕拉開牀幔。
外面安安靜靜的,彷彿沒有人在。
榮錦棠把胳膊從她懷裏抽出來,幫她把被子塞到脖子後面,這才起身下了牀。
坐在牀榻上穿鞋的時候,付巧言也迷迷糊糊醒來,她半坐起身揉眼睛,打着哈欠問:“陛下要去上朝了”
榮錦棠穿好鞋,坐回牀上摟着她親了一會兒,感嘆:“再不走,怕真要被起居舍人留名了。”
付巧言這才清醒了些,也跟着下了牀。
“來人。”榮錦棠幫她攏好裏衣,張口喊人。
外面等着的是寧城,前些時候他一直不知道忙什麼,這還是付巧言第一回跟他打正面交鋒。
寧城如今三十幾許的年紀,面白無鬚高高瘦瘦的,長相倒是很儒雅。
若不是他穿着太監五品的朝服,付巧言都會以爲他是哪家書院的教書先生。
他笑着同榮錦棠和付巧言行禮:“給陛下和娘娘請安,朝服已備好,陛下這就洗漱否”
跟張德寶那笑眯眯的諂媚樣子不同,他的笑是比較自然和煦的,叫人看了很容易生好感。
這一比,就高下立見。
榮錦棠點點頭,起身讓宮人伺候他淨面漱口順發挽髻,還不忘回頭吩咐付巧言:“還早,待會兒你再睡個回籠覺,反正也是在自己宮裏。”
付巧言點點頭,還是乖乖湊到他身邊,想幫他穿朝服。
大越的朝服是墨色的織金九龍袞服,腰上要束半寸的緙絲腰帶,下墜如意吉祥風調雨順四掛件,頭戴冕冠,腳踩九龍靴。
付巧言是頭一回見他這樣打扮,英俊高大的青年郎君往那裏一站,帝王的威儀是擋都擋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