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宮女爲後 >154.戰前
    卓文惠的死刺激了所有的大越士兵, 就連榮錦棠都差點衝動起來,想要立刻下令直接攻城, 把烏韃蠻子砍殺殆盡。

    多虧不辭辛勞跟來隨軍的趙樸之,才把幾近失控的局面挽救回來。

    老大人坐在那裏,依舊穩如泰山。

    “陛下, 聽臣一言。”

    榮錦棠深吸口氣, 轉身坐回主位上。

    大帳裏將軍們紛紛落座,一個個鐵青着臉, 都在強忍着怒意。

    榮錦棠讓自己慢慢靜下來,道:“老大人請講。”

    趙樸之手裏捏着堪輿圖,不緊不慢道:“烏韃現在不敢出城,當務之急, 就是把公主接回家來。”

    榮錦棠點頭, 道:“已經派沈聆親自去接了。”

    趙樸之道:“公主千金之軀, 不堪受辱, 爲民殉國,實在巾幗不讓鬚眉。”

    “我們不能讓公主白死。”

    他這般說着, 有那年輕的小將軍都跟着紅了眼睛。

    榮錦棠緊緊攥着拳頭, 抿着嘴一言不發。

    趙樸之嘆了口氣,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卓文惠這樣果決撲死,是因爲她看透了烏韃的計劃,也深知她多留一天大越便要多束手束腳一日。

    因爲太清醒, 所以她也從來沒給自己留下退路。

    “公主罹難, 不僅叫我軍將士心中激憤, 也肯定打亂了烏韃的計劃。”趙樸之道。

    榮錦棠思索一會兒,也沉聲道:“現如今潁州城內恐怕已經山窮水盡,雖還餘兩萬多士兵,但武器糧草都消耗殆盡,也無力補給。”

    他們早就切斷了潁州和朗洲之間的要道,現在的潁州仿若孤島,求援無望。

    趙樸之見他已經冷靜下來,這才略鬆了口氣。

    事已至此,只有穩住自己,才能走向最終的勝利。

    顧熙塵道:“他們應還餘兩萬騎兵,只這兩萬人中至少有伍仟已受傷,戰馬也大多有傷病,實在是強弩之末。如果不是潁州城裏百姓衆多,我軍一直忍耐不發,早就應該大捷而歸。”

    榮錦棠頷首,皺眉道:“可公主以身殉國,不就是爲了城裏千千百姓,若我們無法保住百姓,那戰死在邊關的將士就白白流血犧牲了。”

    趙樸之把目光放到那封國書上,突然心生一計:“陛下,或許可以在這裏做些文章。”

    榮錦棠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下子便福靈心至。

    “老大人的意思是先禮後兵”

    趙樸之欣慰一笑,點頭道:“正是。”

    “烏韃原來叫我們退至漢陽關內,無非是想再搏一搏,拼個一線生機。”

    穆漣徵也明白過來,道:“烏韃人一貫兇狠,絕對不會退縮,時至今日他們面臨戰敗,更不能退回沙漠。甚至朗洲他們也已經放棄,此番就是要絕地反擊,最後拼一個殺入中原的契機。”

    榮錦棠坐回主位,手指在椅背上敲了幾下。

    諸位將軍大臣齊齊看向他,等他下達軍令。

    榮錦棠的目光在他們面上一一劃過,終於下定決心。

    他起身高高立在那裏,氣勢磅礴道:“老大人,草擬國書吧。”

    潁州,原布政使司,前廳。

    胡爾汗沉着臉坐在前廳的石階上,面色青灰,嘴脣蒼白,一雙眼睛也已失去往日神采,呆呆看着前方。

    他已經坐在這裏一天了,米水未進。

    呼延亭端了一碗薄粥過來,送到他面前:“大汗,您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胡爾汗擡起頭來深深望向呼延亭,他目光彷彿帶着尖刺,一根根扎着呼延亭的四肢百骸。

    “你出的好主意。”他啞着嗓子說。

    呼延亭苦笑出聲,他也很不好受,卻還是硬着頭皮說:“大汗,這是我們如今唯一的機會,您自己也是同意了的。”

    “只是沒想到,公主”

    公主脾氣這麼烈。

    寧死不屈,當真是以武統國的榮氏血脈。

    “別說了”胡爾汗嘶吼道。

    他猛地用拳頭捶打地面,一下一下,砸出一個又一個血印。

    “爲什麼爲什麼”他這麼叫着,都不知自己在問什麼。

    是問卓文惠爲何能決絕撲死還是問當時的自己爲何做了這樣一個愚蠢的決定更是問蒼天爲何如此安排,叫他們兩個只能這樣人鬼相隔

    沒人能給他答案。

    這個堅強的沙漠蒼鷹,天神座下最英勇的勇士,如今也只能頹唐地坐在這裏,發泄着心裏的難過和憋悶。

    他幾近癲狂。

    呼延亭用力打了他一拳,狠狠把他打倒在地上:“大汗,您太兒女情長了。”

    “如果您真的對公主有情,當時定然不會接受臣的提議,如今再在這裏糾結過去,已經全無意義。”

    呼延亭說話又快又狠,直擊胡爾汗的心窩。

    他微微擡起頭看向他,抿着嘴脣沒講話。

    到底有沒有過情,就連天神都無從得知,蒼天之下,只有他一人心裏明瞭。

    呼延亭見他清醒過來,長舒口氣:“城裏還有兩萬兵馬,大汗,您要想想我們的子民。”

    自從佔領潁州,烏韃子民就陸續從嚴酷的荒漠搬入朗洲城,士兵們則大多隨胡爾汗駐紮在潁州,三載以來已習慣這裏生活。

    這裏草肥水豐,實在是宜居之所。

    他們已經退無可退。

    胡爾汗低聲呢喃一句,卻沒叫呼延亭聽清楚。

    這件事胡爾汗比誰都清楚,習慣了潁州氣候的族人們再也回不去苦寒的沙漠,還不如就在這裏決戰到底,看最後鹿死誰手。

    他深吸口氣,問:“我們還有多少糧草”

    呼延亭見他終於振作起來,也不由有些高興:“士兵的口糧大約還有十日,戰馬的草料少些,還有五日。”

    還真是到了最要緊的關頭,如果不是因爲這個,他們也不會出那樣一份國書。

    胡爾汗道:“安排下去,叫士兵清點自己行囊,實在不行後日搜城。”

    搜城就意味着潁州的百姓再也保不住自己家中糧食,這寒冷冬日裏,實在很要人命。

    可爲了他們烏韃將來,犧牲一些大越的百姓又有何妨

    哪怕揹着罵名,哪怕被人戳脊梁骨,他也要咬牙率領烏韃人一步一個腳印,努力踏入關內。

    呼延亭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他卻一句都沒講出來。

    他此番規勸,不就是爲了這樣一個命令

    當胡爾汗真的給了他要的結果,爲什麼他心裏反而不舒坦有什麼哽在那裏,叫他喉嚨火燒火燎,難受非常。

    胡爾汗正要繼續下達命令,卻不料外面突然跑進來一個傳令兵,撲過來直接跪倒在地上:“大汗,越國送國書而來。”

    胡爾汗與呼延亭對視一眼,呼延亭便接過國書,展開而讀。

    這封國書很短,比他們寫給大越的那一封還要簡潔,一共只有一句話。

    呼延亭有些猶豫,還是一字一頓讀出來:“汗王安好,護國公主金枝玉葉,我大越既已接殿下歸國,理應應允貴國要求,以軍營後退至漢陽關內爲約,昭我大越重信守諾之風。”

    他剛一讀完,胡爾汗便愣住了:“越國這是答應了”

    胡爾汗也覺得十分不可思議,他們這邊剛失去了最重要的護國公主,那邊越國居然信守承諾,答應退後三十里。

    “這會不會有什麼陰謀詭計”胡爾汗問呼延亭。

    呼延亭也實在想不明白,卻還是道:“越國一貫如此,一來確實應當重信守諾,二來他們如今是由年輕的皇帝親自統帥,這位太初帝在朝中素來都是說一不二,在邊關想必也是如此。”

    他們當時沒有叫人去給公主收殮,便是爲了維持表面和氣,反正公主人都沒了,強行扣在潁州也沒甚意義。

    胡爾汗沉默良久,還是道:“那我們信還是不信”

    呼延亭苦笑道:“大汗,我們信與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最後一仗,我們能否打贏。”

    胡爾汗緊緊攥起拳頭,轉身就開始安排起來。

    漢陽關內,正是一片忙碌。

    士兵們在完善最後的守城防禦,百姓們則齊心協力,做些力所能及的簡單活計。

    城外的埋伏都已準備妥當,就等烏韃鐵騎一步踏入全套。

    護國公主的靈堂設在縣衙正堂,在一片蕭條肅穆裏,她一身紅衣依舊鮮紅奪目。

    棺木是城裏棺材鋪臨時做的,哪怕用了最好的棗木,依舊顯得寒酸凋零。

    自從國書呈送給烏韃之後,榮錦棠直接下令,帶着護國公主的遺體回到漢陽關內,一邊安排埋伏和防禦,一邊給公主設靈堂。

    直到這時候,伺候公主淨面的婢女才驚呼:“公主這身紅衣,本就是左衽。”

    卓文惠現在看上去太淒涼了,榮錦棠實在也不敢去看她,聽了這小婢女的話,才驚覺卓文惠早就給自己做了一身壽衣。

    便是這樣大紅的顏色,也掩蓋不了它是壽衣的事實。

    榮錦棠嘆了口氣,給卓文惠上了三炷香:“護國一路走好,朕必奪回潁州,不叫鮮血白流。”

    二月初二,龍擡頭。

    這一日也是榮錦棠的二十歲生辰,過了今日,他便弱冠,從此成爲頂天立地的男兒。

    也是同一日,胡爾汗率領殘部,一路往漢陽關疾馳。

    黃沙漫天,日落晚來。

    天際一片殘陽如血。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