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的天空已經有些泛白,大雪也有了停下的跡象,紛亂的一夜即將過去。
遠處傳來了如悶雷般的腳步聲,蘇亦被嚇了一跳,以爲又有雷霆要劈下來,然後才發現聲音來自於身後。他回頭看去,無數甲士從廣場前的馬道涌了進來,緊跟在軍隊後面的是之前未敢進來的一衆大臣。
一名頭戴授盔的將軍大步跑上前來,在階梯下噗通一聲跪下了:“末將救駕來遲,該當萬死!”
陳勳彷彿失了神,眼神空洞一言不發。
蘇亦朝他揮了揮手,示意將軍起身,他開口問道:“承武營?”
“是,屬下承武營千總宋易德。”將軍抱拳答道。
“爲何現在纔來——”蘇亦話說一半,然後嘆了口氣,“算了,你們在外城肅清北羌刺客,怪不得你們。”
宋易德舔了舔發乾的嘴脣,繼續說道:“京城內刺客大多都以肅清,僅有少部分逃脫,估計是在城內躲起來了。屬下在外城時見皇城上空天有異象,遂率軍趕來,在城門與馬道上還見到不少北羌刺客與江湖人打鬥,也一併肅清了,還,還有……”
“有話直說。”蘇亦眉頭一皺。
宋易德咬了咬牙:“宗人府張宗正,張清夫大人……死了。”
蘇亦愣了一下,頓了許久纔再次問道:“怎,怎麼死的?”
“屍體是在馬道處發現的,應該是之前張宗正想要衝進來,死於江湖人和刺客們的亂戰之中。”
蘇亦緩緩偏頭望向正朝着這邊趕來的衆官員,心中彷彿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擺了擺手:“行了……別說了,趕緊先救治傷員。”
“喏。”宋易德領命去安排了。
“陛下!陛下!”
“陛下您怎麼了啊!”
“這——這是嶽公公!”
“嶽公公死了!”
宋易德剛走,一衆大臣便紛紛小跑着到了近前。
蘇亦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了心中煩悶,轉身往宮外的方向走去。
“蘇亦!”身後傳來喊聲,蘇亦腦子裏有些亂,想不起是哪位大人的聲音,“你快快交代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陛下爲什麼會在這裏?你爲什麼不看好他!”
“當治你護王不力之罪!”
一位大臣快走了兩步追上蘇亦,一把拉住了他,厲聲問道:“你要去哪裏——你爲什麼要跑!?”
“滾開——!”蘇亦一把甩開了袖子,那大臣措不及防摔了個跟斗。
“你——你竟敢行兇!?”
“放肆!”
“蘇亦!你也不看看這是哪兒!”
大臣們譁然大怒。
蘇亦回過身來,臉色竟然有些猙獰,他伸出手點了點那幫大臣,狠聲道:“惜命是吧……今天在這裏的,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等着。”說罷,甩袖大步離開。
身後傳來大臣們隱約的交談聲。
“他這話什麼意思?”
“蘇家小兒,竟敢威脅我等?!”
“哼!老夫就在此處等着,看他有什麼手段!”
宋易德見蘇亦要離開,忙招呼了四名甲士跟着護衛,蘇亦也沒說什麼,領着人往外走去。剛走上馬道,就看到一隻擔架跟了上來,蘇亦低頭一看,與林客標正好對視上。
蘇亦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別說了,養好傷來見我。”
林客標閉眼撇過頭去,一顆淚珠順着眼角滾了下來,擔架被擡着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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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蘇亦睜開眼,出了好一會神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自家牀上。
默默起身穿衣,有僕人聽見動靜進來,然後着伺候他洗漱了。
“昨夜老夫人等了老爺許久,後半夜才睡着。”僕人低聲提醒道。
蘇亦拿着毛巾的手頓了頓,然後點點頭:“知道了。”
此時已經過了晌午,蘇亦吃了僕人端來的飯菜,然後纔去拜見於老太。
“昨夜你去哪了?昨夜有歹人殺進咱家了!還好有侍衛來得快,纔沒有出什麼事,然後還聽見外面一晚上都有人打殺,今天起來又聽說好像是……北羌人殺過來了?是真的假的?北羌人已經打到京城了嗎?”於老太滿臉都是擔心,“你現在是大官了,這些事情雖說你跑不脫,但也要學着明哲保身,拼命的事交給當軍的去做就行了,千萬不要以身犯險吶!”
蘇亦勉強笑着:“知道了,娘,你不用擔心,我都曉得的,你多保重身體。”
拜別了於老太,管家已經備好馬車,蘇亦乘車往皇宮趕去,有常駐的錦衣衛吊在後面。
街道上鋪着積雪還沒有化去,很多地方還透着股暗紅色的血跡,許多小巷深處還隱約能看到倒在地上的屍體,這些都是昨夜慘烈的證明。街道相比起以往要冷清太多了,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很多人家門前都掛了白布,大門緊閉,門內傳來號喪的哭喊聲。
蘇亦神色漠然,默默放下了車簾。
車身顛簸着走了不知多久,然後停下了。
車伕在外面低聲提醒道:“大人,到了。”
蘇亦掀開簾子下了車,不遠處就是皇城厚重的城門。
城門緊閉,一顆人頭高高懸掛。
蘇亦擡起頭望去,微微張嘴。
是蘇武的頭顱。
值守的禁軍看是蘇亦,打開了城門。
從城門進去,蘇亦看見一名小太監正靠在高牆邊站着打盹,被開門的聲音驚醒後慌忙看來,一見是蘇亦,便一溜煙地跑了。
蘇亦沒去管他,繼續朝着城內走去。
還未走到馬道盡頭,蘇亦就看見一名身着鶴袍的公公快步趕來。
蘇亦停下腳步等候,那公公趕忙小跑起來。
“陳公公,節哀。”蘇亦拱了拱手,眼前這名公公是東廠主事人陳忠君,同時也是嶽竇生前一手提拔起來的。
蘇亦心中明瞭,之前那小太監原是被陳忠君安排在城門處的,就是爲了等自己來了然後及時稟報。
陳公公眼眶還有些泛紅,卻還是勉強笑着回禮:“見過蘇大人。”
“陳公公找立之有事嗎?”蘇亦問道。
陳忠君連忙應聲:“小的早料到蘇大人會來,所以特地等着帶蘇大人去見陛下。”
蘇亦掃了陳忠君一眼,看着那勉強扯出的假笑,心中又是煩悶起來,他微微皺眉:“陳公公有事就請直說罷。”
陳忠君笑容一滯,臉色漸漸變得憂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