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雪娘皺眉。
雪沏茗揉着臉頰,那裏有五個指印:“還能是誰?當然是你師祖,當初我問過和你一樣的問題。”
“什麼問題?”
“一個一生殺人無數的人,即使當了和尚,難道佛祖就會原諒他嗎?”
雪娘冷笑道:“爲什麼非要得到別人的原諒?”
“你看,你就不懂了吧?他根本不是在祈求佛祖的原諒。”雪沏茗搖了搖頭,自嘲笑道,“可惜我直到現在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才明白這個道理。他只是心中有一杆秤,一頭善一頭惡,求的是個問心無愧。”
“這些話你當年怎麼不對我爹孃說去?”雪娘臉上笑意斂去,直勾勾盯着雪沏茗,“現在人都死了,你纔來覺得愧疚嗎?”
“讓我覺得愧疚的不是你爹孃,”雪沏茗迎着雪孃的目光擡起頭,“……而是你。”
“別盯着我!”雪娘突然發難,一記膝撞正中雪沏茗額頭,再次將他擊飛。
只是這次雪沏茗終於有了動靜,還在半空未落地時就強自扭腰,單手在地上一撐,藉着力道翻身站穩了。
“呵,終於打算還手了?”雪娘冷笑一聲,直接朝着雪沏茗奔去,打算先發制人。
雪沏茗活動了一下手腕:“子不教,師之過。這是老禿驢讓我看的書裏說的。”
雪娘速度越來越快,轉眼就到了面前,她突然踏步躍起,拳頭挾裹着剛猛力道直擊雪沏茗面門,大怒斥道:“白癡!是子不教父之過啊——”
“砰——!!”風壓席捲開來,裹着煙塵遠去,露出二人的身影——雪孃的拳頭被雪沏茗穩穩接在手心。
雪娘作勢就要抽身,但雪沏茗比她更快,直接轉身探手,腰部下沉發力……
雪娘只覺身子一輕,眼前一花,緊接着撞擊的力道從背後傳來——
一記剛猛的過肩摔!
“轟——!”
土路上被砸出一個大坑。
煙塵中看不清雪娘身影,雪沏茗還未抽回手來,手臂又被雪娘拽住,大力襲來,他整個人也被拽進了塵土中,緊接着小腹一疼,被雪娘一拳砸中,這一拳沒有絲毫留手,直接把雪沏茗打得飛起,一個身影從塵土中竄出直追而上,半空中二人的身影扭打在一起,拳影揮舞成了一團,只聞“砰砰”擊打聲傳來。
說來繁雜但這其實只發生在瞬息之間,眨眼間二人也不知揮出了多少拳,雪沏茗舊力用老,新力未生,被雪娘尋到破綻,雙拳併攏砸下,正中雪沏茗胸口——
眼看雪沏茗就要被砸落下來,但他畢竟經驗老道,千鈞一髮時探出手去,一把擒住了雪娘手臂,二人同時朝下落去!
“轟——!”地上又多出一個大坑,這次終究是雪娘先站了起來,她略微有些喘氣:“你現在甚至不是我對手,拿什麼來教我?”
“身在局中常遮眼,唯有作爲旁觀者時纔看得最清楚。”雪沏茗撐着膝蓋站了起來,他伸出手,手指順着雪孃的眼角劃到脣邊,“之前見你在山上殺人,出手果斷,眼中卻並無喜怒,是純粹的以殺人爲目的而殺人,根本未曾考慮過對方是捕快還是鄉民。”
“當然不一樣。”雪沏茗逼近一步,“捕快要抓我,殺他們我問心無愧,但若是殺了鄉民,我問心有愧。”
“殺人就是殺人,還問心有愧?你瘋了?!”雪娘怒視雪沏茗,伸手想要推開他。
雪沏茗握住雪娘伸出來的手臂,將她緩緩擁入懷中,撫摸着她後腦勺的頭髮:“不是瘋,是我錯了,還把你也教錯了。”
雪娘先是全身僵了一下,然後漸漸放鬆了下來,她環抱住雪沏茗的腰,在他胸膛蹭了蹭:“你什麼時候變成大善人了……”
“我算什麼善人?”雪沏茗輕笑道,“我們都不是善人,但也不算惡人,只是在隨心所欲做事,所以纔不會愧疚,但也不知是非對錯,不知什麼是善惡,而我和以前唯一的不同,就是我明白了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而已。”
“不懂。”雪娘搖了搖頭。
雪沏茗摸了摸她的頭髮,笑道:“我以前也不懂。”
“那你現在懂了?”
“嗯……大概吧。”
雪娘又在他胸口蹭了蹭:“那你教我。”
雪沏茗這次沉默了很久,抱着雪孃的手也不自覺用力,一絲絲明悟在心頭升起,下意識說道:“事有對錯,人分善惡……所謂做該做之事,就是問心無愧吧。”
隨着這句話說完,雪沏茗心頭淨如明鏡,再無一絲迷惘,天地間的無主之氣朝着他匯聚過來,爭先恐後涌入他的體內,經脈內似有萬馬奔騰,渾身的力道彷彿可以開天闢地!
“臥槽……”雪沏茗愣住了,“老子好像成佛了……”
“嗯?”雪娘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她擡起頭,正好看見了雪沏茗頭頂,頓時也愣在了原地。
雪沏茗順着雪孃的視線擡頭,在他的視野裏,天空中的雲層被攪成絲絲縷縷,唯獨中間一片留白,透過這個大窟窿可以直接看到蔚藍色的天空。
雪沏茗冥冥中能感覺到一條紐帶將他與整片天地連接到了一起,雖然看不見,但這條紐帶卻真實存在——而同樣的紐帶,天地間還存在九道。
“這就是天人……大爺的,我這一片還不少啊——嗯?”雪沏茗忽然警覺,他感覺到其中離自己最近的一條紐帶,正朝着自己這邊的方向移動着。
“衝我來的?”雪沏茗愕然道,“不至於吧,這麼急着迎接我?”
那條紐帶似乎也察覺到了雪沏茗這個“新人”,停頓了一下後才繼續開始了移動。
“發生了什麼?”雪娘還有些茫然,但隱約能感覺到雪沏茗身上發生了某種不知名的變化——他光是站在那裏,就彷彿與天地融爲了一體。
“哈哈哈——”雪沏茗幾下就把雪孃的頭髮揉亂,笑道,“乖徒兒,你師父天下無敵了,以後你就可勁兒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