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刀不語 >第六九九章——帝王心
    四月的京城已經有了回暖的跡象,皇宮躍鯉湖畔的梨林一夜之間就將湖岸戴上了雪白。</a>

    時間還未到中午,趁着清晨的薄霧還未完全散去,處理完政務的陳勳帶着陳忠君前來遊湖賞花。

    陳勳在前,陳忠君微微欠身落後半個身位,後面的宮女禁衛分別跟在兩側。

    繞湖小半圈,陳勳走得有些累了,便走進一處亭子坐了下來。他望着亭外成片的雪白梨林,突然開口道“不知不覺已經這麼多年了,彷彿昨日朕還與父皇在此亭中嬉戲。”

    陳忠君躬身,細聲道“今陛下仁德,先帝在天有靈,想必也是欣慰的。”

    “母后走的早,如今好多關於母后的記憶都已有些模糊了,唯有再看着這片梨林,尤能再憶起些許。”陳勳沒有理他,望着梨林出神,“但唯有一些,是怎麼都不敢忘的。”

    陳忠君像是個負責的捧哏“奴婢愚鈍,陛下說的是?”

    陳勳回過頭來,面無表情看着陳忠君“昔朕尚年幼,母后在耳邊提起最多的便是,身爲帝家,當知百姓之疾苦,明百姓之憂患,曉百姓之所求。朕自登基以來,日夜不敢忘母后所言,還幸有先生耳提面輸,時刻敲打警示,才使朕不被百姓譏罵,落得個昏君名號。”

    陳忠君躬身到底“陛下仁厚,與先帝都是少有的明主,百姓皆對陛下感恩戴德,又哪裏會有不滿?”

    “是嗎?”陳勳目光不轉,“那爲何還有百姓揭竿而起,要奪朕的江山?”

    “這……”陳忠君額頭冒起冷汗,這個話題他可不敢接。

    陳勳自顧自說道“因爲百姓過不下去了,不造飯就要餓死。自三年前那場饑荒後,先生一手將販惡商連根拔起,將糧價管控在朝廷手裏,後又調集流民開墾荒地,光是新開墾的良田便不下百萬畝,可爲何這幾年還會有百姓餓死?忠君,你來說說,那糧食都到哪裏去了?”

    陳忠君臉色瞬間煞白,原本只是起了層毛汗的額頭頓時汗如雨下,他努力抑制着身體不去顫抖,低着頭說道“回陛下,糧食去向是戶部尚書盧大人在管,奴婢的司禮監卻不太清楚,陛下可是要召見盧大人覲見一問?”

    陳勳冷笑一聲“盧志雅?於大豐調去前線任職僉事,他從左侍郎直接升任尚書很是歡喜吧?朕聽說他升任當天還在月軒樓擺了二十桌宴請賓客和朝中大臣——陳掌印,當時你也是去了的吧?”

    陳忠君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陛下恕罪,盧大人升任戶部尚書,那請柬送來了司禮監,點名要奴婢親自前去恭賀,奴婢心想同在朝堂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雖說盧大人是戚——戚相的人,但這個面子還是要給,所以纔不得不去……”

    “不得不去?”陳勳一甩袖,不去看他,“說得你好像還很委屈。你說盧大人是戚相的人,可朕怎麼聽說,盧大人反而和你走得很近?盧大人還經常帶着禮物去你在宮外的府上拜會——就是你養了一對孿生花的那座宅子。”

    就在此時,忽然一名小太監從遠處匆匆跑來,但遠遠望見陳忠君跪在亭子裏,頓時不敢上前了。

    陳忠君和陳勳幾乎是同時看到了那小太監,陳勳冷冷一笑,盯着陳忠君不言語。

    這小太監是陳忠君的內侍,他神色匆匆分明是有要事要告訴陳忠君。

    陳忠君看到小太監的瞬間就知道肯定是出什麼事了,心中波瀾大起,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身子控制不住地開始微微顫抖“污衊!陛下明鑑!這是裸的污衊啊!”

    “污衊?是污衊你有那座宅子,還是污衊你養了一對孿生花?”陳勳瞪眼看來,“是否要朕現在就派人去查?”

    陳忠君立馬噤聲了。

    陳勳繼續說道“而且去拜會你的不止是盧志雅,還有現在的右侍郎田明芳,以及內閣次輔徐長鵲……瞧瞧吧,多麼周密,就連內閣都有你的人,內閣加司禮監兩道門檻,只要是關於糧食的奏摺根本就呈不到朕的面前來。”

    “冤枉……陛下!”

    陳忠君慌了神,趕緊往前爬了兩步要去抓陳勳的腿,卻被身後的禁衛按住了,他大喊大叫起來“放開雜家!雜家是冤枉的!陛下!陛下你聽奴婢一言——”

    陳勳置若罔聞,望着湖面出神,半晌後突然開口道“陳忠君,今日並無早朝,你可知朕爲何還要你來陪着朕遊湖?”

    陳忠君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應道“那是因爲——是因爲陛下與奴婢親近!奴婢伺候陛下這麼久,陛下使喚奴婢最是順手,奴婢最知陛下心意……”

    “錯了。”陳勳搖頭,然後指了指遠處的小太監,“讓你來當然是爲了盯着你,免得你提前收到什麼消息,又使手段做安排。”

    這句話一說出來,陳忠君頓時手腳冰涼,大腦一片空白,彷彿自己正不停地往黑暗中的深淵下墜去。

    “就在今早,東廠上下人員盡出,將朝堂上只要牽扯進糧食案的官員盡數捉拿下獄。”陳勳的手指在欄杆上輕輕敲着,淡淡說出這番話,“至於京城外的,錦衣衛也早做了佈置,這條線上的,一個都跑不了。”

    陳忠君跪在地上,雙眼通紅,他死死盯着地面,雙手緩緩握緊,指尖在地上磨出了血印。

    陳勳招了招手,禁衛把那名小太監帶了過來。

    “說罷,”陳勳問,“你找陳掌印何事?”

    小太監望了望陳勳,又低頭看了看陳忠君,明明急得都快哭了出來,卻怎麼也不敢開口。

    感覺到小太監的猶豫,陳忠君用沙啞的嗓音吼了出來“說——!”

    小太監嚇了一跳,帶着哭腔說道“回,回陛下的話,盧大人派了人送口信過來,說……說讓公公救他!”

    亭子裏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很久之後,陳忠君狠狠磕起了響頭,直到血漬將地面染紅都沒有停下來。

    “還有什麼話說?”陳勳面不改色。

    “陛下饒命。”陳忠君沉聲,“奴婢知罪,求陛下開恩。”

    “何罪?”

    “奴婢不該貪圖銀錢,更不該拿百姓的糧食去換銀錢。”

    陳勳再次沉默了,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忠君啊……你可知你扣下來的這些糧食最終都到了哪裏去?”

    “民間糧商……或是外地官員……奴婢不知。”陳忠君擡頭看向陳勳,眼神有些茫然。

    陳勳此時也把目光從湖面收回,低頭與陳忠君對視。

    “是北羌……你是在資敵。”

    陳忠君渾身一震,直接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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