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爲天地萬物之音, 而非世俗之樂。以琴娛人, 熱鬧不足;用以自娛, 則平添寂寥。但於這諸天仙神而言,琴聲實乃他們漫長生命中, 寥寥幾種可以稱之爲顏色的存在。
劍廬之外, 太子長琴膝上放着鳳鳴秋梧, 面帶苦惱。他輕輕撥動琴絃,鳳鳴秋梧應聲發出一聲“duang”。
風神飛廉忍無可忍地堵上了耳朵,口中連連求饒:“救命再這麼下去, 天界第一樂師就要變成天界第一魔頭了以琴聲逼瘋諸天仙神, 長琴絕對名留千古”
蕭昊抱着西市腔靠在樹下, 哈哈大笑道:“你們不曉得, 我於夢中游歷時, 曾見過許多抱着琴劍彈棉咳,彈出這等音色的俠士,可謂洗腦之至洗腦之至”
祝融發愁地看着自家兒子:“長琴生來精通樂理, 怎麼拿了這七絃琴,就好似沒了章法呢”
商羊沉靜飲茶, 全不將他們雞飛狗跳的模樣放在眼中,淡淡道:“必是禺期家劍靈造琴時動了手腳來捉弄我們。”
禺期冷哼一聲, 不滿道:“吾家劍靈機智過人, 天生精通鑄造, 怎是爾等俗人可以妄論”
共工面如土色,扒住了禺期的肩膀,“禺期啊禺期,你放過我們罷,長琴再這麼彈下去,我們五個怕要去閻羅和后土那裏報道了”
木神句芒心有餘悸連連點頭。
蕭昊於是順手從建木上揪下一片葉子,對他們道:“這音律之道原本無形,附着樂器已是落了下乘,大音希聲,萬物無所謂拘泥,不如我爲你們吹奏一曲,讓你們也感受一下自然之音。”
衆神大感興趣,長琴亦停下彈棉花之聲,好奇看着蕭昊。
蕭昊將那片葉子放於脣邊,鼓足腮幫用力吹奏起來。
“叭一一”地一聲,難以言說的聲音震徹雲霄,諸神面色一僵,紛紛捂起雙耳。
蕭昊賣力吹着“大河向東流,鶴歸的藏劍不回頭”的調子,沉醉其中,不能自已。
一曲吹罷,他自得看向橫七豎八的衆神,道:“如何本少爺難得奏曲,你們可不要不給我面子。”
飛廉殷勤湊到了長琴身邊,突然大有所感:“我豁然醒悟,長琴真是天界第一樂師,這琴音怎麼就這麼好聽呢”
諸神紛紛應和,長琴臉色微紅,復又彈起鳳鳴秋梧,“duang”、“duang”、“崩”之聲不絕於耳。
浮生倥傯,有緣萍聚,把酒言歡,有光陰如此,何其幸之。
蕭昊迷迷糊糊睜開眼,他身邊圍了許多人,好像每個他都認識,又好像每個他都不認識。
他最先聽到的,是一串嘰裏咕嚕的方言:
“教主哇,我終於找到你咾你曉不曉得恁個多年你不在嘞點兒,我們都以爲你死咾”
他莫名奇妙地看着那個頭戴銀飾、苗疆服飾的妹子,連連擺手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蕭峯和阿朱帶着小常歸,激動地站到他面前,按住他雙肩道:“阿昊你果然沒死這麼多年你全無音訊,我託白鳳帶給你的書信,你可有收到”
蕭昊猛然一愣,張口就道:“大哥,我”
他話還未說完,就又見一人湊了上來,面色古怪極了,指着他道:“你、你這小娃娃怎麼長的這麼大了這又是誰你手裏怎麼也有一條打狗棒”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驚異起來,竟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蕭昊腦子裏混亂極了,他環顧四周,密密麻麻的人圍了一圈,一個光頭的和尚皺着眉頭盯着他,冷冷道:“師兄,此地便是西天嗎”
他剛從記憶裏揪出這個人,連問候都來不及,就又看到一個臉上附着奇怪紋路的正太怒氣衝衝對他道:“吾還以爲你投生成了那樂無異小子,給他當了這麼長時間的劍靈吾還奇怪他爲何半點記不得原來的事,你這傢伙讓吾好找”
蕭昊頭疼不已,周圍的聲音交織成一片,紛紛雜雜,他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將軍對不起我們最後也沒能守住武勝關對不起將軍你罵我們吧”
“蕭兄當真是一入大漠,一世大漠了,我還以爲這輩子再沒有機會尋到你蹤跡”
“愛卿,近日又有不知死活的江湖人來朕這裏鬧事,他們都欺負朕年紀小,你一走沒人管得了他們,那陸小雞根本不好用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朕這次保證聽你的,不亂使脾氣了你別再跟朕置氣了好不好。”
“蕭兄弟鐵骨忠義名滿天下,若我能早聽你一言,也許不至於見你走後,闖王剛愎自用招致生靈塗炭”
“往生路上,沒有滄溟,沒有你。本座還以爲,你已同她一樣盡歸塵土了。”
“爲師曾見着一位與你神似的玄甲將軍,可是再像,也不是你師父當年打斷你的腿,你沒有記恨罷這些年流落海外,可有受什麼委屈”
“慳臾修成應龍何其不易,長琴與他有舊交,又怎能傷他若能如阿昊這般無拘無束便好了。”
“教主,我們累幾年都好好聽話了嘞,內兩年呱太長得嘿大,五聖把他牽出切別個都黑得屁滾尿流嘞”
“蕭兄”
“阿昊”
“愛卿”
“道長嚶嚶嚶”
“教主哦”
“將軍”
“小娃兒”
四面八方都是鼎沸的人聲,蕭昊覺得這簡直是系統耍弄他的修羅場,那些或熟悉或面生的面孔裏,唯獨沒有那麼一個人。
他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周圍的聲音頓時安靜下來。
蕭昊心有所感,轉過頭去。
那人生的玉樹臨風,儒雅俊秀,一身風流驕傲的氣質渾然天成,就那麼靜靜地立在他身後,眸中深沉難測,彷彿談笑間就能翻雲覆雨、斷生判死。他髮梢有幾縷銀絲,想來這些年,歲月也並非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他朝蕭昊伸出手,一個字也沒說。
身邊的聲音漸漸炸開了鍋,什麼“龜兒子老孃跟你拼咾羞都遭羞死咾,還勾引老子教主兒豁不是個龜孫兒”,什麼“呔老流氓”,什麼“完啦完啦太傅殺過來了”
蕭昊鬼使神差地把手遞出去,被那人一把拉起來。
周圍的人影漸漸散去,一切重歸寂靜,蕭昊狐疑地看着眼前人,問道:“你竟來窺探我的夢境”
石之軒但笑不語,溫柔之中帶着幾分撩人的邪氣:“要怪就怪你那不成器的機關,非要來招惹我,三兩下被我拆了。怕你生氣,索性給你拼成了五隻小豬,你是造偃甲也好,傳信也罷,反正別叫它們再來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