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局中人 >第11章 討價還價
    溫寧一行人回到特校時,在正門恰與從校內開出的“經7012號”卡車照面,看見開車的是小張,樂弈和餘南坐在副駕駛位。王澤大聲打招呼,問去哪兒去,三人沒有回答,車也未停,徑直馳離。

    羅一英將王澤拉回摩托車座位上,說:“大呼小叫做什麼,他們還能去哪兒,肯定落實密碼本是真,連夜送往本部”

    與溫寧同坐一臺摩托車的何曼雲含笑遠觀卡車遠去,悠悠道:“送你來,載他們回,同一臺車,不易引人注目。就是卡車笨重些,時間上稍有耽擱。不過嘛,長途漫漫,正好讓金色的麥粒從灰色的苞衣中探出頭來”

    溫寧微笑,“良辰美景,詩情畫意,好像來自惠特曼不過,我怎麼聽不懂”

    何曼雲煞有介事地認真看向溫寧,“說起來你跟餘南還是閨蜜,她喜歡樂弈,你莫非沒瞧出來抑或是裝傻”

    溫寧心中一動,雖然與餘南重逢不過兩天時間,她微妙的小心思,自己是真沒發覺,還是恰如何曼雲所說,以裝傻的方式逃避

    何曼雲拍拍溫寧的肩,伏在她耳側俏語暱然,“你也不用回答我。在這所學校裏,有的抖機靈,有的裝糊塗,真真假假,全都深究起來,還活不活呢”

    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水味道若隱若現,令溫寧有片刻的走神。

    “怎麼,還在爲今天鑽桌底的事掛心”何曼雲察言觀色,誤會了溫寧的心思,“別往心裏去。校長啊,疑心大,信任的人只有樂弈,組織這種行動通常不會制定預案,全靠參加行動人員的臨場發揮,這是考察人呢再說,你來學校第二天,他就找你要行動隊的開支明細,這是對你青眼有加”

    溫寧腦中快速地琢磨何曼雲的話,聯想到下午王澤那通古怪的言行,忽有頓悟,道:“你也知道行動隊的開支明細,難道”

    何曼雲嘆息一聲,掩不住滿臉的幽怨愁悶,“唉,知會你吧,每回從校長的辦公室傳出行動隊明細開支這七個字,就意味着會有特別行動。至於行動目標和方式,惟有校長和樂弈知道,咱們得聞絃歌而知雅意,快速反應配合。你說,他出的題目燒腦不燒腦”

    “那,我過關了嗎”沒想到醉川樓行動的內容,這些同事同樣不知情,溫寧咋舌。

    何曼雲但笑不答時,駛入校內的摩托車停下,一名行動隊員跑過來傳達命令,秦立公讓溫寧去一趟審訊室。

    “喏,答案來了。”何曼雲狡黠地朝溫寧眨巴一下左眼。

    溫寧下車時,發現其他人的表情多少有點異樣,蔣蓉蓉說話承襲一貫的怪聲怪腔:“又是溫會計單獨受召見,看來新人總是最受照顧和青睞的,曼雲,你說是不是”

    何曼雲斜睨蔣蓉蓉,笑得散淡而妖嬈,“蔣姐啊,朱組長還在身邊呢,瞧你的話,聽起來掂酸喫醋的勁兒,比方纔閣樓裏的泡菜味道還要衝鼻”

    “成天鬥嘴吵嚷的,也不嫌累得慌”羅一英躍下車,冷冷撇話,“王澤,查寢時間到了,磨蹭什麼”

    王澤呵呵道:“姐,你可不懂了,困在學校多無趣,這叫情調”

    羅一英冷哼,“哦,原來就屬我缺情調,不跟你們一路人”

    “不是,不是”羅一英走了,王澤連忙一邊解釋一邊小跑跟上。

    何曼雲看着兩人的背影,似自言自語地捂嘴輕笑,“王澤這小夥子,咋這麼服一英管教真是不怕年歲誤,只怕一物降一物”

    朱景中在旁搖頭嘆息:“女人多的地方啊”話沒說完,已經被蔣蓉蓉拉走了。

    溫寧走進防空洞的審訊室,遠遠就聽到裏面鞭笞和慘叫聲交替起伏,與陰暗潮溼的環境相襯,格外顯出幾分瘮人。

    秦立公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小室內等她,將放在牆角的一隻大紙箱推到她面前,說:“這是從醉川樓內搜出的帳簿帳冊,亂七八糟的,我眼神不好,喫力,你拿回去瞅瞅,看還有沒有新發現。”

    溫寧應喏着大致翻看了一下,有日常購物收支的流水帳,也有分類帳和總帳,總有七八十本,“校長放心,我今晚加班清查。”

    “不需要這麼急。明天我會讓人把箱本送到你辦公室。叫你查這個帳,也是以防萬一。”秦立公坐上辦公椅,以領導的姿態評價道:“你今天表現得不錯”

    溫寧臉上發燙,低聲道:

    “屬下給石州站丟臉了”

    秦立公擺擺手,“術業有專攻,這怪不得你。作爲一名新人,今天早上你能想到主動提出到醉川樓喫飯,這讓我很驚喜特殊行動,也得順勢而爲,學校裏面教職工和學員加起來,上千人,魚龍混雜,渾水裏面摻沙子,必定隱藏有日諜。露出形跡讓他們有了防備,行動就困難了作爲新人,由你提出到醉川樓喫飯,最爲適當。所以說,今天你哪怕一槍未發,也得先記一項首功”

    “這”溫寧羞赧地吐了下舌頭,“記功也太容易了,純屬無心之功校長,您說記功,我能否大膽跟您還個價”

    “哦,”秦立公笑了起來,“小丫頭大膽,跟我還價錢”

    溫寧道:“這無心之功,我先抵扣在您這裏。校長,您對我的考察恐怕不止這一回,下次,我若犯上無心之過,兩相抵扣,您得饒我一回,行不行”

    秦立公哈哈大笑,“真是做會計的,這筆帳,算得門兒清。”

    見秦立公笑得開懷,溫寧暫且放下心,看來秦立公對她的第一次考察,還算過關。這種首功,無非是嘴上說說,當不得用,如果能抵扣以後在工作中的失誤,划得來。到現在,至少從表面上看,秦立公對她還是比較滿意的。

    秦立公又道:“醉川樓的事情,實話跟你說,樂弈已經盯了好長一段時間,一直在等待收網時機。本來還可以等等,不過補充兵團士兵被殺事件,說明日諜的行動越來越猖狂放肆,居心險惡,不能再讓他們繼續滲透下去,裏應外合,危及重慶安全,必須給予迎頭痛擊今天的行動很順利,說明石州站的工作還是很有成效的。”

    這席話說得雲裏霧裏,溫寧艱難地把握其間的關鍵詞,嘗試着推測道:“您是說,士兵是醉川樓的日本人殺的”

    “聰明,一點就透”秦立公誇獎她,“幾個日本人喫不過刑,陸續招了。醉川樓是日諜在川中地區最大的據點,直屬特高課第二課課長南造雲子直接統轄。從老闆、帳房到夥計,都是他們精心調配的日諜。那個名叫江雄的老闆,真名叫江川雄夫,七七事變前一直在滿洲活動,是個中國通,套取了不少有價值的軍事情報,東北三省淪陷,少不了他狗日的功勞。到石州後,他以酒館老闆身份爲掩護,廣結人脈,套取經濟政治和軍事地理情報,實是一枚毒瘤、炸彈。這回落到咱們手裏,戴局長有令,先放在石州審,憑樂弈的手腕,不信從他嘴裏挖不出有用的東西樂隊長和餘南往本部送密碼本了,快的話,後天早上就能趕回來,在日本人還沒得反應前,打個時間差。咱們石州站和特校,總算在局裏好好地露了一把臉說不定,還能替前線殞難的兄弟姐妹,報仇雪恨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秦立公的情緒從最初的高昂興致,轉化爲唏噓嘆息。辦公室內有了短暫的沉默。

    “那位姓韓的土匪,跟日諜沒有關係吧”溫寧腦中莫名地冒出韓鐵那張痞裏痞氣的臉,適時轉換話題。

    “當然沒有關係,明天就交回補充兵團,劉昌也得放了。這事兒,怎麼說都是潘萬軍理虧一頭。噯,瞧你的模樣,怎麼突然關心起那名土匪了”

    溫寧躊躇片刻,說道:“校長說笑了,我不過在想,韓鐵雖然易被煽動,但鬧得這麼風起雲涌,身後恐怕有人推波動瀾,補充兵團內部,也隱藏有日諜吧。”

    秦立公不耐地揮揮手,“那種兵團軍營窩子裏,最容易被滲透。不定是日諜,共黨也有可能。共黨最擅長的,不就是背後煽動學運和工人罷工,鬧騰各種運動這是潘萬軍的事,我的手伸不到那麼長,也沒耐心替他捉蝨子。”

    見溫寧點頭沒有搭話,秦立公又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溫,我今晚跟你說這麼多,甚至涉及機密,因爲我認爲你是可造之材。特校裏頭,女人多,嘴碎,是非多,你也看見了,相信已經心中有數。我不希望你摻合到那些小女人的是非中去,這樣容易心態失衡,影響工作。無論做會計還是特工,心平、氣順,看得清主次,穩得住架勢,把得住分寸,才令人放心,令我放心。這些,你懂麼”

    溫寧很快明白了,這通懷柔的“諄諄善誘”,不過傳達了一項中心思想秦立公需要一名絕對效忠於他的會計和部屬。她在軍統本部沒有根基,也不屬於任何派系,這一點,在來石州前,秦立公想必早已打聽清楚,這大概也是他敢用她的原因之一。對於領導而言,會計的忠誠永遠擺在首位。不過,從這一點展開去思考,劉昌,莫非已經逐漸失去了秦立公的信任

    她當即立正敬禮表忠心:“從踏入特校那刻開始,溫寧只是,也只能是石州站和校長的人,必不負校長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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