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局中人 >第29章 應當計較
    秦夫人猶豫的當口,韓鐵錘卻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咋乎乎暴喝道:“你們這些喫皇糧的就是門道多,少來給老子聳人聽聞,進門瞧瞧怎麼了,老子不信,裏頭還供着一尊金菩薩”

    說話間一把推開木板屋門,率先衝了進去。

    室內所見,自然令人意外。

    裏面沒有供奉金身菩薩,似有秦立公端端正正坐在一樓的堂屋喝茶。

    秦夫人把樓上樓下每間屋裏都巡梭了個遍,也沒能找到丈夫與何曼雲“雙宿雙棲”的可能性。因爲,除了堂屋的桌椅稍作清洗,勉強可以坐下人以外,這棟小樓的各個房屋蛛網密結,傢俱和地面的積塵厚實,明顯許久無人居住。

    溫寧將此樓建築結構一覽無餘後,基本確定,趙識德不會被關押在這裏。她的預估沒有偏離方向,租房,確實是秦立公和何曼雲對她的一次甑別和試探。溫寧在腦中緊張地分析着:今早秦何二人提早來到此處,或者正在佈設更加周密的試探方案,比如在樓內設置疑似密室的痕跡,引誘她尋找;一旦她有職務範圍之外多餘的動作,就會進一步增加對她的懷疑。他們可以步步設局,引誘她越陷越深。只是,秦何二人沒有料到,秦夫人會一同前來,臨時打亂原來的計劃。所以,先有“小偷”搶包引起秦夫人和餘南,再有“虎口”的出馬試探

    想到這裏,她偷覷一眼被餘南押解入內的“小偷”。發覺此人暗中與何曼雲交換眼色。

    溫寧心中頓時有了底。

    不過,既然秦夫人沒能找到“通姦”的證據,首先要反守爲攻的,是穩坐釣魚臺的秦立公。

    他悠閒地抿下一口茶,對怏然不安的妻子溫言道:“都看清楚了好在這裏沒有外人,玉顏,陳玉顏,夫妻之間有什麼話不能坦白了問,一定在悶在心裏,把自己也悶成一名特工”

    陳玉顏,是秦夫人的閨名。一聽這三個字,她立時紅了眼眶,再聽秦立公語重心長的話,她愈加羞愧地垂下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秦立公無奈地長長嘆一口氣,揮揮手,“也罷,你先回去吧,有話咱們回家說。小溫,小余,拜託二人陪送一下你嫂子。”

    餘南嘟起的小嘴可以掛油瓶了,嘴裏不應答,腳也盯在原地不動。溫寧清楚她在爲自己抱不平,輕聲說:“余余南,你先送嫂子回,我有些事,想跟校長說。”

    餘南看一眼秦立公,又看一眼何曼雲,朝溫寧努努嘴,意思是說,嘴仗你以一敵二,未必能贏。

    溫寧又說:“校長,您看餘南既要陪護嫂子,又得押送小偷,是不是請何主任騰出空來,處理,或者說幫忙善後”

    秦立公朝何曼雲揮揮手,“你也去。”

    何曼雲正微笑應“是”,陳玉顏驀地“哇”一下哭出來,掩面跑了出去。

    溫寧趕緊拍一下餘南,餘南與何曼雲只得一前一後追趕出去,何曼雲走的時候,隨帶一左一右拎走了“小偷”和“虎口”。

    現在,室內只剩下秦立公、溫寧和韓鐵錘。

    秦立公皺了下眉頭,“韓鐵錘,這是我們特校的私事,你淨來摻和做什麼”

    “喂,什麼叫我來摻和”韓鐵錘馬上反詰,“是我願意來摻和的嗎講一講理行不行,第一回,是你們誤抓了我;第二回,是你們跑到兵團設計抓間諜;今天第三回了,我,我好好地就要逮住想逮的人了,偏偏碰到你們甑別自己人沒事找事,你們真是喫飽了飯沒事幹,冤枉這麼爭氣給您長臉的溫寧妹子我算是怕了您,往後見着您,我繞道走行不行”

    秦立公懶於跟他搭話,往腰間一掏,一把別緻的勃郎寧手槍擱上桌面,“走不走”

    韓鐵錘掉頭就走,嘴上不服軟,“少不跟老斗,看在溫寧妹子面子上,我先走一步”轉身朝溫寧招手,“溫寧妹妹,下次見喲”

    溫寧微笑道:“韓鐵錘,今天謝謝你幫手。”

    當然,她要謝的,並不僅是韓鐵錘幫手捉拿“虎口”,而是他的及時出現,陰差陽錯避免了她的暴露。地下工作的經驗,她還是太過淺薄,差一點就墜入何曼雲的陷阱,幸好“虎口”掉落的那隻懷錶讓她乍然清醒。國產“慎昌”牌懷錶,民國二十五年研製生產,距今不過四年,而“虎口”言稱其父已去世七八年。顯然,兩處時間對不上,時間上的偏差足夠引起她的警惕,加上“虎口”出現的時間和地點過於巧合,讓她突然想到兩個月前一份行動隊的開支清單上,有購置“表”的費用。雖然沒有註明“表”的類型品牌,金額卻大致與這塊“慎昌”

    牌懷錶相近,因此她迅速作出判斷處置。

    目送韓鐵錘離開,溫寧轉身面對秦立公,眉目捎上一縷慍色,“校長,看來今天發生的事情,是經過您首肯的。哦,不對,是您親自坐鎮指揮的。”

    “怎麼,你來舉師問罪”秦立公不動聲色地淡淡說道。

    “溫寧不敢。身爲軍統的人,入訓的第一天,長官就訓導我們一入此門,生殺予奪繫於上司。溫寧就是想知道,究竟哪裏做得不對,讓校長您認爲我是共黨”說到這裏,溫寧自嘲地冷笑一下,“不過,還是得感謝校長信任,您至少沒有把我當作日諜。”

    她說話不卑不亢,甚至沒有半分服軟的意思,可是眸底隱約閃爍星點淚光,秦立公看在眼中,多少有了幾分不好意思,站起身拍拍溫寧的肩,說:“小溫啊,從你來特校的時候,我就跟你談過,我覺着你是聰明人。聰明人就要學會不作無謂的計較。對新來的同仁作甑別,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你經歷的,其他同志同樣經歷過,我沒有對你格外優待,也沒有搞特殊化。你瞧,你順利過關,不正好堵住了其他人的嘴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嘛”

    “什麼兩全其美您知道不被信任的感覺嗎,憑什麼不計較”溫寧反詰,聲音至少提高了十個分貝。

    “咦,平常瞧你挺懂事的一小姑娘,跟特校裏那些女人不一樣。怎麼今天得理不饒人了”秦立公詫異了,“要想被長官信任,先要從不被信任幹起咱們從力行社幹起的老同志,比如我,還有陸主任,當年哪個不是過五關斬六將,才被戴老闆認可偏生你們這些坐機關的丫頭片子嬌嫩、彆扭,在特校,老秦我做你們這些娘子軍的頭頭,受夠了夾板氣,我都沒地兒發牢騷,你倒好,將起我的軍來了”

    溫寧眼珠一轉,說:“校長,請您不要轉移話題。”

    “好、好。”一想到特校內女人間那些纏鬥,秦立公就覺得腦門子生疼,索性轉身重新坐回太師椅上,“不轉移話題,小溫,你今天就給我說出個理來,作爲上司,我對新來工作的你進行甑別,有錯嗎”

    溫寧說:“您又轉移話題了,我剛纔說,並非認爲您對我進行甑別有錯,而是不被信任的感覺很令人不愉快。”

    秦立公一曬,“這裏是軍統石州站,是特工培訓學校,你以爲是遊樂園,還讓你愉快,美得你”

    溫寧說:“好吧,既然您一再強調甑別是否有錯的問題,咱們就從這個問題辯起。甑別是您的權力,您是上司,上司永遠是對的,所以,理論上講您沒有錯。不過,甑別一定有效嗎劉昌來的時候,難道您沒有甑別不管日諜還是共黨,若要長期潛伏,必定謹小慎微,僞裝蟄伏。劉昌平常也沒有特別之處吧,可是他一動,就差些讓咱們特校陷入滅頂之災。因此,今天我見您特地耗費人力物力設局,都替您叫辛苦,就算今天我沒有異常,我曉得,你也未必全然信任我。難道還要接二連三地繼續設局試探,有完沒完”

    秦立公被溫寧說中心事,苦笑了一下。

    溫寧看到眼中,繼續說道:“咱們繼續來說第二個問題不被信任的感覺。其實不光我,我知道,全特校的所有教職員工,基本不受您信任。因此,那回醉川樓行動,您事先不透露方案,全憑所有參戰人員的隨機應變。您很得意這一招,既保險,又能順便甑別部屬。不過,我卻有不同意見。特校同志們在行動中的默契配合,雖屬一大優勢,可是這種優勢,僅在同仇敵愾時可以表現出來,且不排除意外發生,增添行動的風險和不必要的損失,所謂利弊摻半。更爲不妥的是,您這種方式,傳遞出不信任部屬的訊息。作爲長官的您,不信任部屬,那麼部屬之間更加缺乏穩固的信任基礎,彼此防範猜忌。所以您方纔會說,特校的女人成天鬥來鬥去,惱火。可是,您想過沒有,這一切的根源並非她們是女人,而是因爲您”

    秦立公先驚後怒,不由自主擡起茶杯,那架勢不是砸地上,就會砸溫寧身上。當然本着紳士風度,後者的可能性極小。

    溫寧趕緊見好就收,“校長,一切都是我爲特校和今後的工作諫言獻策,肺腑之言,多有得罪,我知道您胸有丘壑,非常人可比。我來特校第一天,您啓用我時,曾說過一句話,旁觀者清。因此,今天我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秦立公終於還是將茶杯重重地磕到桌上,杯蓋“鐺”的脆響,茶水崩濺。他目光深沉地凝視溫寧,鎖眉良久。

    他不能發怒,也沒法稱好,稱好就是否定自己。眼前的對話,顯然是沒法繼續下去了。

    不過,解圍的事情馬上趕來一名外圍放哨的行動隊員傳來特校的突發緊急事件。

    一名學員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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