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強忍住悲痛,點頭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了”
曦兒的嘴脣抖索了一下,看着我輕聲說:“老公還記得病孩子和雪人的故事麼我穿越四季,只爲融化在你溫暖的懷裏老公我、我永遠愛你”
她的眼神突然定住了,凝視着我,似乎傾注了僅剩的全部力量,來完成這一次深情的凝視,爾後她的眼瞼輕輕地閉上了。她那隻手撫在我臉龐上的手也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旁邊兩名護士都忍不住擡手抹眼睛
“曦兒曦兒曦兒”我連聲叫道,緊緊攥住她那隻手,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視線,可我分明看見兩行晶瑩的淚水順着曦兒的眼角,無聲地滑落下來。
她脣角微微上揚着,似乎還帶着滿足的笑意。
我胸中被一股巨大的恐慌死死攫住了,胸口痛得無法呼吸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救護車終於停下了,早已守候在急診科大樓門前的醫護人員和車上的醫護人員合力將擔架推下了救護車,沿着廊道,一直向前推去
所有人都跟着擔架車向手術室的方向奔去
這其中有夕兒、林碧荷,還有一些我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
醫療推車被徑直推進了手術室,手術室的門哐噹一聲被關上了,曦兒被關在了裏面,我們被關在了外面手術室上方的紅燈突地亮了起來,顯示的漢字是“手術中”
我立在手術室門口,身體順着門往下滑,往下滑
不我不能就這麼垮了
夕兒奔上來扶住我,將我扶到邊上的長椅上坐下
她的臉已淚水洗了一遍,她沒有問我爲什麼,她沒有問我怎麼回事,她只是趴在我懷裏嗚咽地哭着,雙肩一聳一聳的
我和夕兒抱在一起,緊緊抱在一起,她抱住我,也抱住她我們藉彼此的身體來安慰對方,也安慰我們自己
很快那個男醫生拿着一隻病歷夾走了上來,他向我和夕兒簡明扼要地介紹了目前的情況,中心思想就是要手術因爲高度懷疑腹腔臟器破裂,必須進行剖腹探查,行破損臟器止血縫合術
醫生主要向我們介紹了手術存在的風險,有可能手術失敗,有可能傷者在手術過程中死亡,有可能手術後傷者死於術後併發症等等
我聽得一塌糊塗,聽得膽戰心驚可我知道,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醫生問我們有沒有異議,沒有異議就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手術即可開始
醫生將筆遞給夕兒,夕兒伸手接過,只是她的手腕抖得厲害
我沒有猶豫,從醫生手中奪過那病歷夾,從夕兒手中奪過那隻鋼筆
醫生和夕兒都有些詫異地看着我
我道:“我來簽字我會負全責因爲我是傷者的丈夫”
說着我將病歷夾擱在腿上,在患者家屬簽字一欄裏,飛快而用力地寫了“顧陽”二字,在與患者關係一欄裏寫了“夫妻”二字
我簽字的時候,我並沒有想過如果林嘯天看到這種情況會作何反應只是當時他並不在場,後來我才知道他和歐陽澤當時正身在海南,鵬程房地產和宏宇房地產聯手在海南打造了一個大項目,所以這段時間林嘯天和歐陽澤週末都會飛三亞
我從來沒覺得時間有這麼難熬過,這是一種帶着瀕臨崩潰的煎熬彷彿我就立在一個懸崖邊上,隨時有可能跌入深淵,跌入萬劫不復之地我從來都不信神明,可是現在除了神明,我還能信什麼
我只祈求神明庇佑我的曦兒,讓她度過人生中這一大劫難她是無辜的,那輛貨車並非是要撞她,並非是要致她於死地,那貨車分明是要撞我的只是曦兒在那一瞬間,用自己嬌柔的身子替我擋住了那致命的撞擊
我坐在邊上,不停地抽菸,我的頭腦越來越清醒,我的心卻越來越害怕,也越來越悔恨
這樣一個女子,在關鍵時刻,她幾乎來不及思考,但是本能讓她在一瞬間就做出一個重大決定,那就是犧牲自己,來保全她所愛的男人
這個女孩她愛我,已經超越了愛她自己
在失去她的可怕的念頭的折磨中,我愈發覺得她對我是如此重要原來我並非不在乎她,而是我意識不到自己的在乎在失去她的可怕的念頭的折磨中,我才發覺我的生活中已不能沒有她,我生命中已不能再沒有她
深地根植在我的血肉中,在不知不覺間,在我沒有明顯意識到的情況下,她已經深深地根植在了我的生命中
我爲什麼如此疼徹心扉,我爲什麼如此想以自己的痛苦去替代她此刻正承受的巨大痛苦,因爲她已經根植在我的血肉中,我們完全融合成了一個整體,血肉相連,水乳叫融,她痛了,我跟着也會痛,她開心了,我跟着纔會開心
手術途中,一個護士從手術室奔了出來,焦急地衝我和夕兒問道:“誰是患者家屬誰是患者家屬”
我和夕兒同時從長椅上蹦起來
“出了什麼事”我盯着她道,嘴脣不住地抖索着。
護士冷聲說:“傷者目前情況很不好術中已證實脾臟粉碎性破裂傷者的血壓一直在往下掉現急需輸血,但目前醫院血庫a型血缺失,已經聯繫濱海市血庫,但取血車還在途中,我們能等,可傷者不能等啊”
“抽我的血護士”我盯着她,斬釘截鐵地道,同時擄起了袖子。
那護士問我說:“你是什麼血型”
我道:“我是a型血跟我老婆一個血型”
“很好那你跟我來”護士朝我招招手說。
我記得我和曦兒坐在西西里莊園的露臺上,第一次談論星座與血型的情景,我們喫驚地發現,我和曦兒不僅星座相配,連血型都相同當時我還開玩笑說這太好了,萬一哪天需要輸血,我們就是對方現成的血庫
當時曦兒還揚手打了我,罵我烏鴉嘴
是啊我烏鴉嘴我這該死的烏鴉嘴啊
曦兒啊你現在要是還能揚手打我,哪怕是拿洋酒瓶子砸我頭,我都會心甘情願
坐在治療室裏,看着自己的鮮血從手臂上的透明塑料管子裏往外流淌,我腦海裏再次閃過出車禍的現場,那“嘭”得一聲巨響,曦兒的身體飛了出去,手中用來包紮大黑狗的報紙在半空中飛揚,殷紅的血液從曦兒漆黑的頭髮裏無聲地溢了出來,帶着一種新鮮血液特有的鹹腥味
“曦兒堅持住我來了我的血液來了你會沒事的上天也會爲你的愛動容我不會讓你離開的絕不會”我在心裏哽聲道。
在迷濛的視線裏,我的血液似乎正在汩汩地流入曦兒的體內,曦兒的眼瞼再次打開了,她朝我擠擠眼睛說:“老公我逗你玩呢你不是說我是北電畢業的麼看把你嚇的膽小鬼咯咯咯”
“好了已經40了”護士說。
我道:“夠了麼”
護士說:“不夠但是正常人一次只能獻出40鮮血”
“沒問題的接着抽接着抽啊”我拉住護士,請求她道。
血庫的血液哪有從我身上直接抽出來的血液更有活力呢庫存太久了,許多鮮血中的活力細胞早就死去了哪比得上從我身上現抽的血液呢
護士說:“不能再抽了先給傷者輸40,等會從血站拉回來的血製品也該到了”
我急聲道:“護士小姐你看看我我很強壯得像頭牛一次抽個80不會有半點題啊”
“不行抽80你會死的再強壯的人也不行出事了我們醫院要負責任的”護士嚴厲地說,果斷地拔掉了我手臂上的管子。
“求你了護士小姐我要用自己的血救我老婆我要用自己的血我不會有事的”我看着那護士急聲道。
護士拿一支棉籤壓在我針孔處,說了一句“壓住五分鐘後再放開”說着她就掉頭走出了治療室。
我隨手丟掉棉籤,起身走出了治療,徑直奔到手術室門口。
夕兒站起身,緊看着我說:“可以了麼”
我勉強笑笑道:“可以了。”
夕兒擡手抹了一下眼睛,雙手緊按着胸口,祈禱似地說:“求老天保佑曦兒讓她平安度過這一劫吧”她的眼睛已經哭腫了,腫得像兩隻水蜜桃
我道:“你在這裏看着,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裏”夕兒看着我說,她的嗓音也嘶啞了。
我勉強笑笑道:“去一下衛生間”
夕兒緊看着我,點頭說:“那你快去快回我一個人待在這裏心裏空得厲害”
我道:“給你爸聯繫了麼”
夕兒說:“聯繫過了我爸正在往回趕”
我點了點頭,然後掉轉身,大步向廊道那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