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邦媛一直就不知道打扮爲何物，連她的服裝也是十分中性化的，大帥夫人給她買的一些適合她這個年齡穿的旗袍還有洋裝，她全部把它們壓在了箱底，每天就以方便爲原則來穿衣。
如果不是因爲大帥夫人堅決反對，她估計已經留了大背頭而不是現在的長髮，那大帥府可真的成了上海灘上流社會的笑柄了。
現在上海灘的上流社會，許多人都崇尚洋人的服裝打扮。
大帥夫人一直就是個開明的母親，反正覺得只要女兒好看就成。
而且她也覺得像她女兒這樣留過洋的，肯定是比較喜歡洋人的玩意兒和打扮的，所以前兩天就讓人給她燙了捲髮。
今天嘛，本來想讓她穿旗袍的，可是後來覺着，高腰開叉的旗袍可能她會更不習慣，會更彆扭，便臨時換了服裝，準備讓她穿上克里諾林裙。
沈邦媛已經放棄掙扎了，反正跑不出去，那隻能等着宴會快點開始吧，早點搞掂早點可以鬆口氣。
可是，怎麼讓她穿這麼難看的裙子
這頭髮就算了，看起來那麼假洋鬼子，可現在這難看的裙子，還有這頭飾，好難看啊。
看到那裙子，沈邦媛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戒備地看着她家大帥夫人和那位金髮碧眼的洋人化妝師。
“我不要穿這個裙子”
這個裙子難看就算了，之前她跟着沈維熙去國外的時候，她的鄰居剛好就是一個貴族少女，最喜歡的就是去參加一些宴會。
可是每次參加宴會前的打扮，她都會穿這個什麼克里諾林裙，難看累贅是一方面，更可怕的是束腰束胸。
那個貴族少女每一次穿裙子前都不敢喫東西，每次束腰束胸都差點呼吸不過來，那麼可怕的裙子，她堅決不要穿。
還有那什麼鴨毛雞毛頭飾，難看得要命，她也不要戴。
“我不要穿，難看。”
大帥夫人勸了一會兒，也沒轍了，便挑了兩件顏色適合她的旗袍給她選，也答應她可以不戴頭飾。
雖然不習慣旗袍，可在那裙子和旗袍之間，沈邦媛果斷選了旗袍。
沈陶陶進來的時候，沈邦媛剛好進去換衣服了。
大帥夫人看到小女兒進來了，綻開笑顏，“陶陶過來，今天晚上給你準備的小洋裝喜歡嗎”
“喜歡的，阿媽，姐姐去哪裏了”
沈陶陶帶着任務進來，整個人有些心不在焉的迴應了一句，便在房間裏張望起來。
“你姐姐在試衣間，讓她換衣服。”
“哦。”
大帥夫人看着小女兒探頭張望的樣子，和以前剛剛嫁給大帥時候的年紀是差不多大的。
她感嘆一聲，驚覺大女兒是時候出嫁了，可小女兒也差不多了，頗有家有女兒初長成的成就感。
她拉着沈陶陶的手，笑吟吟地開口。
“來，坐這兒，今天晚上的宴會雖然是幫你姐姐接風洗塵順便讓她挑選未來的夫婿，可是如果我們陶陶看到喜歡的人，也一定要告訴阿媽和你爹。”
沈陶陶一愣，臉色爆紅，腦海裏馬上浮現出一個人的樣子，一時之間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知道她阿媽和阿爹都是一個開明的人，可是那也是有門當戶對的開明。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喜歡是不可能實現了，很聰明地把話題轉移了。
“阿媽打趣陶陶，陶陶不想嫁，還想着讀很多的書，一輩子陪着阿媽和阿爹呢。”
“瞎說，哪家的女兒不嫁人的。”
大帥夫人嚴肅地開口，隨即看了一眼試衣間的房間，壓低聲音。
“阿媽和你說一件事，今天晚上你信南哥哥也會過來，你阿爹屬意他當你的未來姐夫，你向來懂事，這件事情暫時不要和你姐姐說，到時候你可以幫着撮合他和你姐姐。”
沈陶陶是知道陸信南的，陸家和沈家這些年雖然沒有什麼來往，也是因爲兩家的所處的位置相隔比較遠。
不過她知道阿爹和陸家伯伯是十分要好的，年輕的時候就是好兄弟，也因此曾經給她姐姐和信南哥哥訂下了娃娃親。
雖然不過是口頭上的親事，可看來他們兩家還是當一回事的。
沈陶陶不知道的是，沈大帥已經是差不多忘記了，也是因爲陸信南之前拿了陸父的信件過來提了這件事，舊事重提之下，沈大帥便重新把這件事提上日程。
沈大帥很寵沈邦媛，雖然覺得陸信南不錯，可還是希望沈邦媛自己喜歡。
陸信南，沈陶陶小的時候見過，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大哥哥。
她聞言了，乖巧地點點頭，一時之間被帶偏了思緒，這會兒已經忘記了沈維熙的叮囑。
一旁和她們倆姐妹說着話，就這樣一直到宴會開始前，沈陶陶都沒能和姐姐沈邦媛單獨相處。
另外一邊，沈維熙把兩個小侄子交給了堂嫂照看，便尋了機會讓傭人給在客房休息的梁意年遞了個口信，讓她到後花園一見。
“你家堂少爺”
梁意年一開始是和潘紅蓮在一起的，可是隨着時間接近傍晚，潘紅蓮便出去找一些相熟的，曾經當過她朋友的姨太太們聊天去了。
她這個紅舞女也是有特別優待的，在和樂隊排練過後，便被安排到了客房休息。
她並不累，可是心裏忐忑，當然是沒有休息的心思，正坐在窗前看着天空紓解心情，便看到一個端着點心給她的傭人給她傳口信，說是有人找她。
“是的，是維熙少爺請紅粧小姐到後花園一聚。”
沈維熙
梁意年沒來由有些緊張，他怎麼那麼快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那麼是不是代表沈邦媛也知道了
“你家小姐，也在嗎”
“我家小姐兩位小姐這會兒都在準備呢，自然不在的。還請紅粧小姐移步後花園。”
傭人說完之後，雖然奇怪她怎麼問起了小姐，不過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就算她是一個舞女，也是一個有大帥府客房休息的客人，自然不敢低看她。
而且，向來性子溫和的維熙少爺竟然找這位舞女，這就讓她有些不解了。
梁意年沉默半霎，也沒有耽擱，跟着傭人一路繞過人多的地方，到了後花園。
遠遠地，她便看到了站在花園中背對着她站着的沈維熙。
“維熙少爺，紅粧小姐請來了。”
“好，你先下去。”
沈維熙聽到傭人離開的腳步聲，才轉身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梁意年，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才淡淡地開口，“意年小姐，好久不見。”
“沈醫生，好久不見。”
一時之間，兩個人相對無言。
梁意年遠沒有表面上看來的鎮定和雲淡風輕，眼前站着她好友的哥哥，也是她曾經的救命恩人。
雖然她和沈邦媛斷了聯繫，算是絕交了吧，可是對於沈維熙，她依然是感激的，是他救了她們母女。
“聽說，沈醫生這兩年去了國外留學。”
“是的，邦媛也和我一起留洋，我們前不久纔回來。”
“這樣。”
“她還不知道。”
“什麼”
梁意年心一跳，驚訝地擡頭看向突然說出這句話的沈維熙。
沈維熙對梁意年的態度倒是和以前差不多，畢竟他一直知道沈邦媛雖然是死鴨子嘴硬，卻一直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
而且，梁意年把孩子送人，絕對也不是她想要的。
在這個亂世，她一個女子帶着孩子，也實在是身不由己。
“邦媛還不知道現在百樂門的紅舞女就是你，就是她曾經最要好的朋友。可是，我也不敢說她今晚在宴會的舞臺上看到你的時候，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我，已經不再是她的朋友了。”
梁意年這話說得是既心酸又苦澀，感覺很多事情到了今天，用自食惡果來形容雖然並不恰當，可是也差不多了。
好朋友是她一手推遠的，她把孩子送人，也沒事先和沈邦媛商量。
不是不把她當朋友，只是不想她摻和進來，她一個人痛苦就夠了。
只是，這樣就是一種自私。
意識到的時候，真的已經遲了。
沈維熙不太想說這個話題，時間緊迫，他也不知道沈陶陶那邊把話傳到了沒有。
“這話，你還是自己和邦媛說吧。這些年，發生了什麼事情你怎麼會進了百樂門”
“當然，需要一大筆錢。”
梁意年呼吸有點亂，微微低頭，雙手無意識地握在一起，輕描淡寫地說了自己進百樂門的原因。
對啊，進百樂門是爲了錢，只是爲了錢。
如果沒有錢，她的小純熙這會兒應該已經沒了。
她不後悔的，女兒好好的，有什麼可後悔的。
可是面對着沈維熙，總有一種面對着朋友不好意思擡頭的感覺。
不是因爲羞愧，可也說不清是爲了什麼。
沈維熙聞言，半霎嘆了一口氣。
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如果不是因爲錢，她怎麼會去百樂門呢
一個女人，在十里洋場這個地方，沒有家人可以依靠，也沒有朋友幫忙，而且長相美貌，沒有人庇護，最終的命運，又能是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