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明風雲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小皇帝的心思
    農莊宴會開始,隨着十數道稀罕菜餚上桌,食客們的驚歎之聲便絡繹不絕地響了起來。.. 當然,美味當前,田爾耕和許顯純也暫時將對於弘志的猜疑之心放下,專心品味各種從未嘗過的美食。

    更難得的是,相見恨晚的田爾耕和姬龍峯竟然拼起酒來,看到平日裏總是陰沉着臉的田爾耕拎着酒壺、端着酒杯,與姬龍峯大呼小叫,不亦樂乎,一旁的許顯純心情複雜,側目不已。

    於弘志自從在戰場上死裏逃生以來,便一直東躲西藏,居無定所,從來就沒喫飽過,今日見到滿桌好酒好菜,頓時雙眼放光,一言不發地埋頭大喫大喝,當然,他說不出話來,因爲其嘴巴里就沒有空過,總是塞着滿滿當當的飯菜。高傑適才還在擔心於弘志會在飯桌上整出什麼蹊蹺之事來,此刻見其如此專心致志對付美食,方纔放下心來。

    魏良月依舊和東哥、惠靜小尼姑在一塊邊喫邊聊,女人之間從來就不缺乏談資,魏良月活潑,東哥睿智,惠靜隨和,三個女人短短時間竟融洽得如同多年的閨蜜一般。

    歡宴之後,等田爾耕等人並未久留,早早道別而去。高傑因爲急着要把於弘志這個定時炸彈趕緊弄回家,也帶着姬龍峯、東哥等人匆匆告別,令魏良月幽怨不已。

    回到府上,淨空師太見到於弘志,自然又是一番驚喜感慨,在高傑的詢問下,於弘志將自己這一段時間的經歷簡單說了一遍。

    徐鴻儒被擒後,山東義軍盡皆覆沒,只剩下河北的於弘志和河南的李恩賢兩支小部隊尚在堅持。但隨着官兵將重點轉向了他們,這兩支義軍也很快便遭到慘敗。在最後的據點白家屯被攻破時,於弘志久戰之下,力盡昏迷,加之其臉上中刀,滿面鮮血,被當作死屍一起掩埋了。而官軍則誤將一個使棍的黑臉大漢的屍首,當作了他,梟首上報。於是,他的死訊便被官府廣而告之,而其本人甦醒後,從萬人坑中爬了出來,死裏逃生。

    衆人聽罷,都爲於弘志這番驚險無比的經歷感嘆不已。

    高傑擔心於弘志連日勞頓,趕緊吩咐管家將其帶去早已備好的房間休息。然後,他拉着師父,去到自己的房間密談。這幾天,他先後見到了兩個義軍的叛徒侯王和魏七,也令他忽然之間想到了個營救徐神醫的點子。當然,這還只是個未成熟的想法,尚需師伯駱思恭前來後一起商議的。但淨空師太聽完之後,已經讚不絕口。

    大內乾清宮中,天啓帝朱由校望着眼前的午膳,眉頭緊皺,毫無食慾。

    今日早朝,首輔葉向高、吏部尚書趙南星、禮部尚書孫慎行、兵部給事中楊漣等一干東林士子一起上書,要他同意免除鹽稅礦稅,減輕各大家族財閥勢力的負擔,令這個年幼的小皇帝煩惱不已。雖說他推說身體不適,將此提案暫時壓下,但朝堂上那班東林士子恃寵驕橫、步步緊逼的做法,仍是令他憤懣不已,一口怨氣憋在胸口出不來,哪裏還喫得下飯。

    小時候,因父親泰昌帝朱常洛不得皇爺爺萬曆帝的喜愛,他也備受冷落,養成了小心謹慎、低調內斂的性格,平日裏說話底氣不足,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後來萬曆駕崩,父親登基,而他也被皇爺爺在臨終前立爲皇長孫,本以爲日子就此會好過一些。然並卵,因爲父親寵愛西李李選侍,他的生母王才人雖然位尊於李選侍之上,卻備受李選侍**而致死。母親在臨終前留下遺言:“我與西李(即李選侍)有仇,負恨難伸”,他至今依舊銘記於心。更可悲的是,在母親去世後,昏庸的父皇竟荒唐到將他和弟弟朱由檢一起交給仇人西李李選侍撫養,兄弟二人自此常常受到李選侍的“侮慢凌虐”,終日涕泣,對這個狠毒的養母懼怕不已。要不是有東林人劉一景、楊漣等聯合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安逼着西李李選侍在泰昌帝駕崩後搬離乾清宮,只怕現在朱由校還只能被西李脅迫着,做一個傀儡皇帝。

    朱由校是個品行不錯的好少年,知道感恩圖報,執政後便大力提拔了對其有恩的東林士子,形成現在東林獨大於朝堂的態勢。然而,朱由校如今畢竟已經年滿十八,雖然因爲幼年時被冷落輕慢,疏於教育,至今也認不得幾個大字,但這並不代表他就笨拙愚蠢,而且,恰恰相反的是,他是個十分聰慧、有主見的人。當上皇帝的第一年,他尚且對東林人的意見言聽計從,只是在退朝後會暗地裏找來司禮監的大太監,研究分析大臣們的奏章、分析朝堂上的局勢。通過一年多的學習研究,到了今日,悟性甚高的朱由校對朝政已經有了自己的見解。

    他這個年紀,正處於青春叛逆期,東林人在朝堂上習慣性強勢霸道,和對他這個文盲皇帝的輕視不屑,令其漸生厭惡之心。而且,在來自於社會最底層的魏忠賢的影響下,他形成了一個於東林人相左的觀點。東林人今日提出的免除各大家族財閥的鹽稅礦稅的訴求,正是朱由校極爲反對的,在他潛意識裏,已經深深意識到,受皇爺爺和父皇兩代皇帝疏於朝政的影響,如今的國庫本就甚爲空虛,如果再免除了各大家族財閥的稅賦,那自己豈不是要變成個乞丐皇帝了嗎?

    首輔葉向高在朝堂上還堂而皇之地說,免除的稅賦,應該用加稅的方式,從靠耕種田地爲生的千萬農夫那裏獲得。

    朱由校想到這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冷笑,暗道:“你們這些人哪裏知道平頭百姓們過的是何等艱辛的日子,再往他們頭上加稅的話,豈不是要再逼出若干個徐鴻儒出來嗎?!”

    朱由校如此體察民情,不是因爲常常微服出訪,下基層進行考察,而是受到了兩個人的影響。一是魏忠賢,第二個則是他的生母王才人。魏忠賢出生農戶,家裏窮困潦倒,自然有發言權;而王才人亦出生貧賤,是選秀進宮的,對最底層的老百姓的生活清清楚楚。所以從小母親便教導他和弟弟要勤儉,絕不能奢靡浪費,不要爲難百姓。而魏忠賢則用從戲文中聽來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警醒他,要重視勞苦大衆的感受,只有百姓們生活安定了,大明朝才能真正安定,他才能成爲“堯舜禹湯”般的明君。

    既知葉向高等人的提案不妥,性格頗有些懦弱的他卻又顧及恩義,不忍當面與這幹自命才高八斗、濟世之才的傢伙翻臉,只好隱忍着暗自生氣。

    魏忠賢在一旁察言觀色,自然明白這個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小皇帝的心思,見其食不下咽,愁眉苦臉的樣子,心中難受,上前道:“皇上,您已經長大了,煩心的事那是天天都會有的,切不可因此而不顧身體啊!”

    朱由校嘆了一口氣道:“魏大大,你說說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和受制於西李有何區別,不也是個傀儡皇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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