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捧着茶盞魚貫而入,給他們上了茶。
王欣蘭端着茶輕抿一口,對馮嘉靖道:“戶州的情形如何”
馮嘉靖捧起茶呷了一口茶盞,思緒飛到了戶州姚家大宅前面
他記得站在那一片滿是山土泥濘的小山坡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裏真是姚家大宅”
“公子,您要不信,去找縣太爺過來問,看看這裏是不是姚家大宅。這四鄉五鄰的人死了不少,但是沒有人,比姚家人死得多。別人是遭水災,他們是水災夾着泥石流,一下子全被埋了。真是慘啊”那人拍着大腿嘆息說道。
姚家以前的宅邸,都被人誇風水好,依山面水,是個生財聚氣的好所在。
沒想到百年不遇的大雨傾盆而至,這風水就輪流轉了。暴雨中,宅子後面的大山被沖垮,泥沙石塊滑坡,塌了半座山,將這宅子壓得嚴嚴實實。
“一下子都被埋了那有人跑出去嗎”
“這個倒是不知。聽說是有的。有幾個姚家人好像出去喫酒,不在家,所以躲過一劫。”
回想到自己看到的情形,打聽到的事情,馮嘉靖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緩緩地道:“戶州姚家,確實是沒了。不僅遇到戶州打水,還有山石滑坡的泥石流,姚家七進大宅,東西各八個跨院,無一倖免。”
“啊真的是沒了”馮嘉豪叫了起來,眼圈又紅了,“那就是說,連給舅舅辦喪事修墳的機會都沒有了”
姚家大宅那裏現在就是一座大墳,還需要什麼墳
馮嘉靖搖搖頭,“大哥,你節哀順變吧。”
屋裏沉默了一陣子,馮嘉元和馮嘉豪哽咽着不能自語。
馮嘉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道:“戶州的事,我也要跟朱大丞相回報一下。”
他剛走出大門,就看見一對母女模樣的人繞過影壁,往回廊的臺階處走來。
馮嘉靖退到迴廊的廊柱旁邊,讓開門前的路。
“這是馮三爺吧”那年紀大一些的婦人停下腳步,看見廊柱旁邊英逸貴氣、清雅淡然的高挑青年,試探着問道。
馮嘉靖點點頭,微笑道:“您是表妹的乳孃”
那人點點頭,正是姚乳孃,“我們來的時候,聽說你出去了,今兒才見到。”
姚乳孃後面的姚奇瑾一見到馮嘉靖,那雙秀目就輕輕閃了閃。
她站在姚乳孃身邊,福了一福,“三表哥,恭喜三表哥旗開得勝,得中狀元。”
馮嘉靖微笑,“多謝表妹。”頓了頓,打量了一下姚奇瑾身上牡丹紅通袖織錦長襖,銀光照人的燕尾髮簪,黃澄澄的赤金耳串,紅櫻石的頸串,不動聲色地道:“表妹,舅舅舅母去世還不到一個月吧”
姚奇瑾點點頭,“十一月中的時候沒的,到現在還差幾天纔到一個月。”
王欣蘭聽見了,從屋裏走出來,也看了姚奇瑾一眼,笑道:“表妹,是不是下人沒有給你準備素服”
哪有親爹孃死了還不到一個月,未出嫁的親生女兒就穿金戴銀的
如果是在姚家,她肯定要被罰跪祠堂了。
如果有錯,一般人都會認爲是馮家照顧不周吧
姚奇瑾這才明白馮嘉靖問她爹孃過世的日子是什麼意思,聽了王欣蘭的話,她的臉更紅了,支吾了一會兒,道:“大表嫂,素服送來了的。只是我想着頭一次見三表哥,穿素服不吉利,所以換了吉服。”說着,擡頭看着馮嘉靖一眼,道:“三表哥剛剛中了狀元,我不能觸三表哥的黴頭。”
“遵守孝道是我們中州大陸之人的美德,你怎麼會想到觸黴頭”馮嘉靖冷聲說道,轉身拂袖而去。
姚奇瑾一下子眼淚汪汪,抓着她乳孃的袖子低頭不語。
王欣蘭當然是站在馮嘉靖這邊的,而且姚奇瑾和她乳孃都沒有穿素服,她也有些不舒服,淡笑着道:“三弟就是這個脾氣,小表妹莫要見怪。不過他說的也沒錯。”
“不會,不會。”姚乳孃忙道,“是我們考慮不周,這就回去換這就回去換”說着,拉着姚奇瑾轉身就走,連門都沒有進。
馮嘉靖剛離開馮家的門,宮裏就來了幾個傳旨的太監,對馮家人說道:“馮狀元在哪裏皇后娘娘召他進宮說話。”
“我們家三弟剛去大丞相府了,請你們略等一等,我這就着人去叫他回來。”馮嘉元忙說道,親自出門騎馬,往朱相府去了。
皇后的長春殿內,幾個李大國公府的人正在她面前說話。
“皇后娘娘,您覺得這樣妥當嗎”
“沒事。本宮出面說項,讓馮嘉靖承你們李家一個人情就是。”皇后齊雪筠笑着說道。
她四十多歲年紀,看上去卻纔三十出頭,目凝秋水,眉黛煙青,順手攏攏身上明黃色織錦緞鳳凰展翅欲飛的大氅,露出裏面的紫貂襯裏,說不出的貴氣懾人。“這些年馮家沒有人中進士,因而進不了四國公之位,這也不是我們的錯吧”李國公長子李培昌不無懊惱地說道。
當年大國公馮總紹死後,李家人頂替了他的國公之位,按常理原本應該馮家人繼任國公位。但是西昌國的規矩是,非進士不入國公,哪怕是國公爺的兒子也是如此。
馮總紹的兩個大兒子馮嘉元和馮嘉豪從小就好武厭文,根本就不是科舉的料兒,連童生的資格都沒有過。
而他過世的時候,小兒子馮嘉靖才三歲,不知道識字開蒙了沒有,就更談不上接班了。
而馮家別房的人呢
李家的人對視一眼,都很有默契地別
開眼神,不說也罷。
皇后矜持地笑了笑,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李大國公見大家都不說話了,只好打破沉默,手捧着寶藍色嵌白梅花琺琅手爐,笑道:“娘娘,這是從南疆的寶貝,天氣冷了,可以暖手。”
皇后娘娘接過婢女呈上來的手爐,垂眸拿竹籤子撥着手爐裏的灰。
大殿內一時寂靜無聲,只有丹墀寶座兩邊白玉丹頂鶴香爐的嘴裏飄出縷縷青煙,那是帝王用的龍涎香的香味。
李培昌忙彎腰,笑道:“這手爐配龍涎香,就像專爲娘娘定製似的。陛下對皇后娘娘真是厚愛有加,這龍涎香,滿內宮裏也只有娘娘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