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三白眼是真的疑惑了。
“呵呵。”
白長生少有的一聲冷笑，“你到現在也還沒發現，你自己好像能喘氣了嗎？”
三白眼此刻仍和我身體接觸，我能感覺到他的身子劇烈一震，跟着不斷在微微顫抖。
白長生的“反常”，更證明了我的猜測。
在徐碧蟾“予以”我的記憶當中，不但有着深沉的心機傳授，其傳遞給我的關於鬼物的認知，更是遠超百鬼譜。
它讓我知道，原來世間鬼物精怪，竟只有“一種”。
更明確的說，是無論何種千奇百怪的“異類”，存在的源頭，就只有一個。
惡鬼的惡，是來自於怨、恨、貪、嗔、癡。
而所謂的“善鬼”，總結起來，其徘徊於陽世的根本，竟也和惡鬼相同！
怨、恨、貪、嗔、癡……或許還有別的不那麼容易表達的情感作祟，但用兩個字結論，那就是——執念。
沒錯，死後不入輪迴，流連於塵世的鬼魅，不管什麼愛慾情仇，不都是因爲執念嗎?
之所以橫死鬼不能夠即刻去該去的地方，那是因爲，在他們身死之前，就已經執念根深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心意所想，白長生立時用感慨的語氣說道：
“五寶傘被帶到人面屍蛾的肚子裏，對傘中五鬼來說是一劫，但劫後餘生，也就應了那句老話——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這一趟，你們最開始被魘婆迷惑，各自再次正面相對隱藏至深的心魔。
現在，你、楊倩、白長生還能囫圇個在這兒，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們算是戰勝了自身最大的恐懼？”
“結果呢？結果是什麼？”三白眼呼吸變得急促，但吐出的氣息，卻是冷冰冰沒半點熱度。
“人死爲鬼，鬼死爲魙。一個人死了兩次，若是沒有變成魙，那將會如何？”
迴應他的仍是‘白長生’。
三白眼喃喃道：“我雖然只有半邊睡着了，但那夢境那麼真實，我和又死過一次有什麼區別……”
良久沒開口的楊倩道：“是啊，如果再重活一次，再讓我回到那個村子，再經歷那樣的人生，我……”
她本來咬牙切齒，停頓一下，再開口，語調卻變得有些妖異：“如果當初我不是一直想要逃走，一直反抗，而是假意屈從……我雖然還是會被那幫禽獸非人對待，但後來我肯定會有更多的機會、更大的概率能夠早日脫離虎口。”
“唉，說到底，你還是受苦了。”
‘白長生’嘆了口氣，“不過再次面對心中夢魘，你既然能夠‘走出來’，那勢必要喫一塹長一智的。
我把你從山村帶回來時，你雖然看似正常，實際心智已經很麻木了。經過這一次，你終於清醒了。行動依舊迅疾如風，卻也學會開動腦筋了。”
三白眼又是一震：“山靈髦起了‘壞心’？那……那會怎樣？”
“山靈髦本來就是集山中靈氣所出，本該是靈性天然，不過她內心深處一直埋藏着巨大的恐懼，以至於恐懼遮蔽了靈氣，那就顯得……思維有些蠢鈍。現在，她的恐懼已經消除。本身應該具有的，山林間百獸蟲蟻的警覺、機敏和各種狡猾的技能，她全都有了。”
白長生“嘶”的吐了涼氣：“現如今已經沒有了山靈髦，只有老寒深山中走出的鬽靈了。”
“意竇初開入深林，再歸塵世欲已盡；你道還是懵懂輩，不曉已化鬽靈尊！”
‘白長生’一句話說完，立即擡臉看向三白眼：“她算是‘死’了兩次，才完全得到了山鬽的靈體靈智，你又何嘗不是得了大好處？”
“我？”
“樹活一層皮，人活一口氣。我要是沒記錯，你變成鳥人的時候，那口‘人氣’可還沒來得及消散呢！”
‘白長生’哈哈大笑道，“你原本是有兩形雙相，可說到底，你還是個‘妖孽鬼物’。
現在不一樣了，你雖然還是個‘鳥人’，但你已經能夠以人的形態喘氣了。
雖然呼吸的還是以陰氣爲主，但其中或多或少夾雜陽間氣息。時日久了，聚少成多……
哦，對了。對於你現在的狀況，我好有一比。
你，應該聽過‘成精-變人’一說吧？
沒錯，你雙死雙生，終究戰勝了心魔夢魘。
現在，你已經開始了從‘鳥人’向真正的人轉變的過程。
那位一隻眼有缺陷的‘騷年’，好好修行吧。
我已經有點迫不及待，等着看你這混元鴞是如何成精變人了！”
“混……混元鴞！”
“混雜了陽元和陰元，還是隻‘夜貓子’，不是混元鴞，難道叫你混元鳥人？”
“混元鴞……”
三白眼喃喃說了一句，突然鬆開我，似乎是跪倒在地，大聲道：
“徐老闆，我之前一直覺得你優柔寡斷……
爲了一個娘們兒你能刀山火海，我就……就覺得你不光不是個爺們兒，還特麼是……是……
現在，我服了！
我……我以後鐵了心跟着你了！
老闆！老闆……老闆！”
“起來吧。都這麼熟了，這麼着有勁嗎？”
“嗯嗯！”
三白眼起身的同時，陡地發出疑問：“誒，我說……‘白大頭’、白長生，你真的是在替徐老闆代言？你……你能知道他心裏想說什麼？”
“廢話！”
我撇了撇嘴，開口的，卻仍是挨着我心口的白長生的腦袋：“他經歷的痛苦，相比魘婆，絕對不會少，但時到如今……即便在他心思被魘住的時候，竟然還知道全心全意保護自己的學生……
我是覺得他有點蠢，不，是很蠢。可你打心眼裏說一句，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佩服他？佩服這個蠢鈍到家的迂腐書呆子？”
“是！是很佩服！真服！”三白眼肅然道。
“是了。世間鬼物精怪，全都因執念而生。
但是，全然以爲人着想、以他人的安危生死爲執念的鬼魅……
起碼我這千百年來所見過的，就只有他白長生一個。
‘極之痛’讓他成爲了羅剎，但善生執念，就使得他身爲羅剎心無惡，在祛退了自身心魔後，那就只剩純粹。
純粹到透徹的物質，是真的能映照人心的。
所以，他現在已經不再是無頭羅剎，雖然仍在六道之中，卻是超脫了十八層地獄的——聽心羅剎！7K妏斆
他，是真能聽到人的心思的……”
三白眼聲音傳來，明顯是狠勁吞了口唾沫：
“我斗膽問一句，老闆，你……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