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劍傾城 >第004章 勇者不懼(1)
    以後無論過多少年,哪怕這堵牆上的鋒痕被歲月抹去,站在這牆底下面壁的孩童還是會老老實實。

    道法自然,幾近於此。

    距離牆壁不遠的學塾內,名叫嶽長卿的少年和樣貌清秀的陳行雨雙雙束手挺立,在他們面前一位鬚髮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夫子笑吟吟的看着他們,確切一點說,是看着清秀少年陳行雨。

    “行雨啊,以你的學問和年齡,是時候去縣裏面考個秀才了,再在我這裏蹉跎光陰,我這心裏都過意不去啊。”老夫子笑呵呵的道。

    陳行雨對老夫子拜了拜,道:“先生,學生此來正是要聽完先生最後一堂課,與先生辭行的。”

    “哦確定要一邊遊學去,一邊考秀才了”老夫子眉眼含笑道。

    陳行雨點了點頭,道:“是的先生,家父已經同意了。”

    一旁的少年詫異的看了一眼這個好朋友,十三四歲上下的年紀,就要獨自出門,雖說到縣裏去路途不是很遙遠,但對於他的年紀來說,也不算近,這能行嗎

    “好”老夫子讚歎一聲,道:“行雨啊,你天資聰穎,一直沉寂於龍川這小地方可不行,早點出去見識大江大河,於你的學問驗證增長都是有益處的。況且我這也沒什麼能教給你的了,該是時候出去尋訪名師了。”

    陳行雨趕緊又拜了拜,道:“先生可莫說這話,家父說了,先生之學問浩如煙海,學生不過剛剛觸之皮毛,今後還需要先生更多的教導呢。”

    老夫子哈哈一笑,對陳行雨這話很是受用,道:“行了,既然今日是你這最後一堂課,我就給你講講勇字吧。今後你要出去了,從踏出鄉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大人了。我輩七尺男兒,雖然讀的是錦繡文章、作的是詩詞歌賦、修的是浩然正氣,但也要身懷勇氣,這一勇字也是我輩讀書人闖過浩瀚書海、知行合一不可或缺之精氣神,你可要好好聽了。”

    陳行雨急忙行禮,道:“學生謹記於心,洗耳恭聽。”

    一旁的少年看到這一幕,心思一動,立即腳步移動,就要出去。

    “長卿啊,你在這裏也無妨,這堂課就當我專門爲你們而講的吧。”老夫子看到少年要退出去,心中一嘆,出聲喊住了他。

    少年心中大喜,以往聽課的時候,都是夫子帶着學童們在裏面講學,他只敢坐在外面聽一聽。夫子們不趕他走,也不喊他進來,少年就這麼一直聽着。但少年也不貪多,每每只聽完一堂課,就主動離去,從來不礙人嫌棄。

    今日,老夫子要給陳行雨講課了,少年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出去,便自覺的往外退去,沒想到老夫子居然叫住了他,這讓他心中大爲歡喜,這份歡喜之大,暫時間蓋過了剛剛因聽到好朋友要離去而產生的那一絲別愁。

    “謝謝先生”少年有模有樣的學着陳行雨的禮儀,向夫子拜了拜。

    老夫子心中又是一番感嘆,少年是好少年,可惜命差了點。

    感嘆完,老夫子沉吟了一下,組織了語言開始講課:“古語有云: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脈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又有謂仁者必有勇,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也。勇,一爲氣,二爲志,三爲兇。勇之所至,力亦至焉;心之所至,勇乃至焉”

    一刻鐘不到,一篇勇字文從夫子口中郎朗而出,講至興處,夫子手舞足蹈,聲音或頓挫抑揚、或疾風驟雨、或溫潤如玉,到最後,夫子嘖嘖讚歎收尾:“古往今來,英雄豪傑,勇之所至,莫不如是行雨,你聽懂了嗎”

    清秀少年眉頭緊皺,顯然沉浸在思索之中,第一時間沒有回答夫子的問話。而一旁的少年則面露激動之色,偷偷在心裏刻下四個大字:勇者不懼

    只這四個字,便讓少年心中彷彿有了無窮的力量,好像天底下什麼害怕的東西都沒有。就連六歲那年,少年父母剛剛去世沒多久,少年一個人去往小鎮東邊的茂林採豬草時,經過富竹巷子被張家門口的一條大狼狗嚇得魂飛魄散的陰影,也隨這四個字而稍稍有所減輕。

    少年的家住在楊柳巷,與同在一條巷子裏的林家客棧隔了有些距離遠,要想去到鎮子東邊的茂林,就必須要穿過經過林家客棧、直到穿過楊柳巷,到達多是大戶人家聚集的富竹巷。那個時候的少年父母剛剛去世,家徒四壁,所有能換到錢的都用來償還了父母去世時的花費。少年將留下的不足半個月的口糧喫完之後,就面臨着無米下鍋的絕境,幸好從隔壁陳家

    嬸子那裏知道東邊茂林那裏可以採豬草,而採來的豬草又可以跟富竹巷的朱家換取糧米。從那一刻起,少年就開始了長達近半年的採豬草以及上山下河求生存的活路。

    也是從那一刻起,少年心中對鄰居陳家一家有了朦朧的好感,後面兩個孩子相識相交也更爲順理成章。

    當初少年得到這份差事,心裏頭那個高興,六歲的年紀就背上了大大的竹簍,開始每天往茂林跑。那一刻的少年不覺得苦,當初雙親彌留之際,小小的少年學會了洗衣做飯,學會了生火劈柴,也學會了什麼是苦與痛。這能通過打豬草換取米糧,少年已經覺得是最幸運了。

    少年猶記得自父母病倒後,人生最痛的一次莫過於第三次燒飯的時候。那時候竈臺太高,少年個子太小,燒飯也更是不熟練。爲了能掌勺,少年只能踩在凳子上纔夠得着。也就是那一次,少年一不小心摔在了竈臺上,右手手肘處頓時貼在了燒得滾燙的鐵鍋邊沿處,立即給燙出一大片紅亮紅亮的水泡,到現在手肘處還留着一塊疤痕。

    可饒是如此,那次少年卻死死的咬住嘴脣,用盡全力不讓自己叫出聲來,或者說是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只是眼淚卻是抑制不住,不自覺的嘩嘩嘩的如開了閘一般淌下。

    鑽心的疼痛讓少年只敢不停的用清水沖刷,沖刷過後撒上了一些粗鹽就包裹了起來。但是等到少年去送飯的時候,少年卻像是忘卻了所有的痛來到了病牀邊,看到牀上昏迷不醒的孃親和半眯着眼瞼、臉色蒼白的父親,少年用盡全力讓自己笑出來,並且還有模有樣的說着今天去了學塾聽了夫子講經義的趣事。

    “爹、娘,夫子說了,咱們小鎮後山的背面有一座山神廟,很靈的,改天我就去拜一拜,求神仙保佑爹孃你們早點好起來。夫子又說了,拜了山神廟,是要還願的,爹、娘,到時候你們好了,咱們一起去還願,去學堂謝謝夫子好不好”少年一邊盛飯,一邊說着話,握着飯勺的右手微微有些顫抖,但少年還是口中不停的唸叨着,轉移着牀上人的注意力。

    牀上的女人繼續昏迷不醒,男人聽着孩子的話,眼神恢復了些許神采,蒼白的嘴脣動了下:“卿兒,痛不痛啊”

    孩童盛飯的動作一頓,微微撇過頭去,緊緊的咬住下嘴脣,眼眶泛起紅色。但孩童還是極力忍住,將飯盛好,笑道:“爹,什麼痛啊爹,咱們喫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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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孩子有些祈求一樣的眼神,男人心中窒息般難受,孩子自認爲掩飾的不錯,但是那微微顫抖的小手,那話語裏偶爾的嘶嘶痛聲和顫音,都讓這個病入膏肓的男人察覺到了一切。

    男人用盡全部力氣微微坐了起來,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臉,道:“嗯,咱們喫飯。”

    孩子很是欣喜,夫子有一次說了病人肯喫飯了,就證明病情好轉了。孩子看到自己的父親這麼多天以來還是第一次這麼主動的喫飯,孩子天真的以爲自己的父親就要好了。

    “爹,娘她還沒醒過來嗎”孩子欣喜之餘,有些愁緒的道。

    男人笑了笑,道:“卿兒,咱們喫過飯後,你娘就會醒了,她醒了也會喫飯,嚐嚐咱們卿兒的手藝。”

    孩子笑顏如花,手上的疼痛他全然感覺不到了,只覺得一切是那麼的美好,等到孃親醒過來,就能嚐到自己做的飯了,這讓孩子無比的開心。

    喫完飯,男人破天荒的沒有睡去,反而顯得有些精神奕奕。男人坐在牀上,叫住就要忙碌收拾的孩子,道:“卿兒,你怕嗎”

    孩子一愣,道:“爹,怕什麼啊”

    “怕不怕這世道、怕不怕這人心、怕不怕這妖魔鬼怪、怕不怕這忠信純良”男人喃喃道。

    孩子不明所以,聽不懂自己父親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孩子很懂事,太懂事就明白不讓大人擔心,於是孩子自信滿滿的大聲道:“爹,我不怕”

    男人看着孩子那清澈如水的眼睛,心中的苦澀又濃了幾分,道:“卿兒,爹可還記得小時候的你最怕爹揍你屁股了,每次你調皮搗蛋,爹揍你屁股的時候你就往樹上跑,爹是怎麼都攆不上你,這次怎麼不怕了”

    孩子烏黑的大眼睛動了動,道:“爹,我長大了,不怕了。但是爹,以後你能不能不揍我屁股”

    男人哈哈大笑,笑得血氣上涌,面色泛紅,他連連咳出幾口氣,看着面前這個還這麼小的孩子,道:“是啊,卿兒長大了,什麼都不怕了,爹也不會再揍卿兒的屁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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