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很不容易？先喝杯茶，气喘匀了再说。”
冬梅带些羞惭地捋了捋汗湿的头发，点头道：
“方大小姐，让您见笑了。若不是真没办法，也不想这么晚了来找您……”
“不当事，我若是帮得了你们，你们偏没想起来寻我，那才不好。”
于妈妈拿了凉茶进来，审视地瞧了一眼冬梅，低声道：
“大小姐，这时辰当真不早了，可别聊得太晚。”
方沁湄应声点头。
于妈妈起身出去，随手将门掩上，眉头微蹙。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有心想听一听里头的说话，终究还是觉得不合适，转身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只是走到转角的地方又停了下来思忖一刻，转身唤来了守门的小厮，低声问道：
“可知道这位冬梅姑娘来寻大小姐所为何事？”
小厮摇头回道：
“回妈妈的话，依咱们家的规矩，若是主人听了要见，我们自然就不问客人的来意。”
于妈妈蹙眉道：
“不是让你们打探客人的来意，只是，这时辰着实晚了，以后咱们家该定个规矩，到什么时辰就不见客才好，至少要把大小姐的时间留出来。罢了，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回头我再嘱咐你们吧。”
小厮行礼退下，于妈妈又往方沁湄的房间瞧了瞧，低声叹道：
“这十几岁的年纪，可怜见儿的，好人家的姑娘都在学琴棋书画、女红、礼仪……我们大小姐这般聪慧，不输任何一个名门闺秀。可现如今，瞧瞧，整天这叫什么事儿啊……想想当年林大小姐被称为明珠郡主那会儿，她每日交往的都是什么人？谁敢这大晚上的上门的，还是这样出身的女子！”
于妈妈虽不介意与谭仙儿等人做生意，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将对方视为平等交往的朋友。说白了，她心里对自己的出身还是颇为自傲的，再红的伶人，怎么和皇亲国戚相比？
再没门户之见的人，也不会把伶人当朋友交心！这就是于妈妈的真实想法，而这也是非常正常的心态。若不是知道方沁湄之前做生意与谭仙儿交往甚密，按于妈妈的心思，最好和她们保持距离。
想想谭仙儿给自家生意带来的究竟是助益更多，还是麻烦更多？于妈妈觉得今晚之后有必要和方沁湄好好聊聊了。
她站在院子里静静思索着，忽听楼上方沁湄的房间门扉一响，冬梅带着笑意的告辞声响起：
“大小姐，请留步吧，谭大家的事儿就指着您了。”
方沁湄柔和的语音在夜色中温和传递：
“不打紧，我来想想办法，明日早上我找人给你们送信去。”
“是，那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
于妈妈带笑立在了楼梯下方，迎着下楼来的冬梅矜持地微微点头：
“冬梅姑娘，这大晚上的可不好走，碰上查宵禁的巡查队可不好，我送送你？”
冬梅摇头笑道：
“谢妈妈，您别担心，我们自有办法，妈妈您先歇着吧。”
“于妈妈，我有点事，您来一下。”
于妈妈不得不应了声，目送冬梅的背影出了门。
才进得方沁湄的房间，于妈妈便微带埋怨地道：
“大小姐，知道您性子好，可这般下九流的人物，还是少打交道为好。旁的不说，他们交集的都是些不成材的家伙，若是光他们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若是牵扯到咱们可怎么说呢？您是大小姐，是世子爷器重的，可别在这种小事上失手。”
方沁湄坐在桌边，正提笔准备写什么，闻言抬起头来瞧了于妈妈一眼。
虽然没有说话，于妈妈却微微一惊。
她是将方沁湄看做寻常十三岁少女的，却没想到她的眼神这瞬间竟会表现得如此成熟有分量。
不过在她一惊后再度细看的时候，就又只能瞧见方沁湄笑得双眼弯弯的，似乎仍是那个清稚无害的小小少女。
“于妈妈，世子爷看重的可不是我，是我能不能为他做事，而我为他做事的重要方式就是打探消息，至于说哪里的消息最多最杂，其实往往是青楼以及茶楼酒肆这些所谓下九流的地方。知道您是疼爱小湄，可小湄自己知晓，我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要做事，还要把事做成，才是我的求生之道。”
“求生之道？”
于妈妈重复了一下她的话语，咀嚼了一下语意，不由摇头道：
“大小姐，何至于此？您这也太过妄自菲薄了！”
方沁湄一笑，不与她争辩，只道：
“世子爷今儿的信我已看过了，他用词颇为严厉，责令我一定要设法查出昆仑奴一行人的来历根源。我们之前遇到昆仑奴就是在总掌柜的画舫上，而如今，总掌柜正要邀请谭仙儿去他画舫上……”
她扬了扬信纸，笑道：
“您现在还觉得，谭仙儿是在给我们找麻烦吗？”
于妈妈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晌，才叹了口气：
“大小姐，您……到底才十三岁啊！若是再与这些人交际下去，还要不要女儿家的闺誉，要不要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方沁湄提笔写字，长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面部轮廓已经逐渐长开，有了秀美的风范。
“正常人的生活？”
她低声重复了一句，抬眼瞧着于妈妈，面容平静地道：
“于妈妈，只要我自己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了，我不需要给每个人交代。因为，或许这么跟您说，您会觉得有点难以理解，所以，您只管听一听就好——现在您认为天经地义的属于女子的正常生活，或许在若干年以后，都是非正常的。”
于妈妈听得怔住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方沁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红扑扑的小脸，在烛火下显得分外爱娇动人：
“于妈妈呀，您就别问了，总之呢，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有，这件事，需要麻烦您替我去办一办。”
她将写好的纸条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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