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大漠雪似刀 >第三十七章 坐处即佛国
    两位高僧对坐,打过一段机锋之后再度陷入沉默,只见大殿中异象随生随灭。布衣老头慨然道:“我明白了,那一寺的僧人,必然是中了这老秃驴落地佛国的幻境,守不住本心而迷失。”

    赵椟听到他的论断,心下深以为然,但这位六壬上人居心何在呢?个中真相,恐怕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空行和尚使出当头棒喝的佛门神通:“六壬,当回魂矣!”

    他对面的麻衣和尚微微睁开眼睛,眸子中只有眼白,一片混沌。

    老和尚托起手中锡杖,轻声道:“请!”

    锡杖自他手中冲天而起,在空中稍作犹豫,最终向东南方向飞去。

    半柱香时分后,锡杖飞抵冀州汾阳郡,一个中年和尚躺在老槐枝杈上,正啃着一只肥腻的烧鸡,僧袍上油迹斑斑,他浑不在意,树下行人指指点点,他也全然不理。

    当那柄锡杖最终停留在他头顶,中年和尚心有所悟,将手中的鸡屁股远远丢开,开怀大笑:“妙哉,今日方知,我不是我。”他伸出油乎乎的右手,握住了那柄锡杖,就此在行人眼前消失不见。

    锡杖转头向西,在青州一处热闹的市集上,托着钵盂的小和尚在人流中东倒西歪,却拼命护住钵中几枚成色很新的铜钱,笑容灿烂,添上今日化缘所得,总算足够给师父买双新布鞋了,那双补了又补,连鞋底都重钉过两次的破布鞋也就可以功成身退。

    锡杖悄然来到小和尚头顶,懵懵懂懂的他伸手握住锡杖,身影登时如风散去,只剩下那只钵盂坠在地上,三枚铜钱在其中翻滚。

    ……半日之内,锡杖共前往六处不同的所在,杖内则多了六个年龄、身份、际遇各自不同的和尚。六人在锡杖内聚齐后,心有灵犀的同时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言罢各自大笑。

    锡杖回返之后,安静立于六壬上人面前,六道虚影从其中走出,纷纷没入他的头顶。每有一道虚影进入,六壬上人的眼神便清明一分,待到六道魂影完全没入,他完全睁开的眼睛已是黑白分明,神采奕奕。

    空行和尚面带微笑:“恭喜上人归位,大梦游历天下三十年,成佛可期。”

    六壬上人面带歉意:“待贫僧此间事了,再与空行住持叙旧。”

    老和尚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麻衣和尚一步踏出,自有金莲在他脚下凭空生出,转瞬行至殿后碑林,麻衣和尚盘腿坐下,开口讲法,顿时天花乱坠,石碑点头。

    讲至最后,麻衣和尚喝问:“心居佛国三十年,可曾悟了?”

    话音刚落,五十四口黑陶大缸破土而出,每口缸内都坐着一名面带欢喜的孤山寺僧人,分别有一朵金莲在他们头顶冉冉绽开,莲上坐着与他们一模一样的魂影,齐齐向麻衣和尚行礼后连同金莲都归于肉身中。

    五十四名僧人先后醒来,有的安详微笑,有的面露困惑,也有的怅然若失,自是悟性不同,三十年魂居佛国所得亦不同。

    麻衣和尚双十合十:“诸位与我大梦半甲子,悟了个什么法,又参了个什么佛?”

    一名孤山寺僧人低头还礼道:“小僧未能悟法,所见亦非真佛,只觉山间清风畅快,便是人间佛国。”

    麻衣和尚微笑点头:“贫僧当去矣。”

    两名僧人并排走出罗汉堂,在台阶下稍事停顿,麻衣和尚歉疚道:”孤山寺老住持当年未曾入我佛国,贫僧却是解救不了他的。“

    空行和尚微微一笑:”六壬上人不必挂心,自陷者当可自救。“

    五十四名孤山寺僧人在寺内打水洒扫,先前回答麻衣和尚问题的年轻僧人则独自去撞钟,钟声悠扬,十里不绝。山外小镇上,塞了满嘴剩馒头的疯癫老人惊愕转身,第二下钟声传来时,老人循着声音狂奔而去,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空行和尚与六壬上人转头向山外望去,恰好看到老人奔上山来的情景。

    老和尚笑意宽慰:”善哉,六壬,你欲何往?“

    麻衣和尚道:“贫僧愿南下讲经三千里,让世人皆知人间有佛。”

    空行和尚双掌合十:“大善。”

    从这一日后,有一名赤脚麻衣的僧人一路向南行去,每逢村镇市集,便会坐下讲经一日,他身旁佛陀微笑天女散花的异象,让百姓皆以为置身于西天佛国之中。

    两年之后,僧人抵达南海之滨,独自盘腿坐在岸边悬崖上,对潮头讲经,潮水亦被染成金色,在水面上凝固不动,无数鱼鳖虾蟹在潮头列阵,虔诚听佛,空中更有若隐若现的龙爪龙鳞。

    每每他讲完一段,潮头上虔心学佛的鱼鳖虾蟹中就有数道金光冲天而起,初步化为人形。

    这些被他点化的海妖恭恭敬敬的向他行过三拜九叩大礼,感谢麻衣和尚的再造之恩。

    僧人头顶的祥瑞之气与功德之光结成庆云,近乎半亩方圆。

    第二日正午,他又讲了半篇经文,空中忽而响起一道惊雷,云雾散去,露出了那条百丈长龙。

    它的胸腹位置又冒出一只小小的龙爪,龙角也变得更为巨大而粗壮。竟是一举由四爪龙跻身为五爪神龙。

    麻衣和尚连讲三日三夜,身旁佛国中人人皆微笑,潮水三日不曾拍岸,在数千慕名而来的看客眼中,当为奇景。当最后一篇佛经从麻衣和尚口中讲出时,字字有真形,翩然若彩蝶,纷纷落在悬崖侧壁之上,待他言讫,悬崖上已有一篇三千多字的煌煌经文,金光闪耀,灿烂夺目。

    空中祥云低垂,云中有佛乐声声,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地上佛国与云中佛土渐渐相连,麻衣僧人起身,沿着空中金莲铺就的佛梯拾级而上,待他走入云中,万籁俱寂,一且异象都消弭无形,只剩下悬崖侧面那篇光芒已敛去的经文。

    后来当地百姓在悬崖上建起了一座听潮寺,香火鼎盛,十分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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