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繁星的寝居,是云梦泽最偏的阁楼里最僻静房间。
那间阁楼夜里从不点灯,白天从不开窗。明月楼里很多女人都好奇,但是冷繁星是个例外。
因为冷繁星那种清冷的人,眉眼中都是遥不可及的冷漠疏离,让人没有想要亲近探寻的。
冷繁星很少出现在明月楼热闹的地方,但她的名气却不必楼里任何一个姑娘小。
明月楼是个声色繁华的地方,房帷燕好的皮肉生意,都是副业。姑娘们主要一卖艺为生,因为那些达官显贵们,都觉得自己是雅士,常常用打赏来表达才艺带给他们的震撼。
而明月楼中,冷繁星的才艺是最安静的,与流光溢彩的歌舞升平极不相称。
书画,无论何时都是静的。不平静的,只是人心。
譬如冷繁星的画,画面总是冷峻萧索,但因为出自烟花地的女流之辈,在贵人们眼里,总是带着贬抑的心态赏玩。直到画坛巨擘晋陵老叟花了三千两银子求购冷繁星画的一把扇子,此后冷繁星的画才在权贵中流行起来。
不戒对冷繁星没有什么好感,因为她的脸上只是挂着眉毛眼睛和鼻子嘴巴,但一点表情也没有。无情无欲的女人,在不戒眼中,一点也不可爱。
但是那样的冷繁星,居然会在房里挂一张男人的画像,这令不戒觉得十分新奇。况且那人还是自己的师父、吾羲的亡父
吾羲也觉得十分奇怪“你阿姨房里,为何会挂我父亲的画像”
不戒道“明月楼的姑娘,虽然名字都是孤苦伶仃的,可心里还不是向往独影成双我还以为独倚红和冷繁星是例外,原来连冷繁星心里都藏了一个男人。”
月惊鸿道“你怎么知道事情是你想的那样呢万一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别的比如恩义、仇杀”
不戒道:“你见过那幅画,觉得那画像里的人怎么样“
月惊鸿回想道“十分威严,但是神色可亲。”
不戒道“你会把你的仇人画的神色可亲你会把你恩公的画像供在卧房里他又不是菩萨”
月惊鸿不再言语。
吾羲倒是觉得尴尬起来,他想不到,在父亲和娘亲之外,还有一个痴恋父亲的女人,一时间觉得这叫繁星的女人又讨厌又可怜。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朝不戒道“大哥,我爹的刀,还能找回来吗”
不戒道“无非就是抓贼了抓贼么,得看是谁抓,也得看是抓谁。靠咱们俩,也不知道抓谁这事就没头。”
吾羲沮丧起来“那贼人真是可恶”
不戒道“可是你不是认识很多人么又是慧文公府的少爷,又是无为山的弟子,你把你的师父师叔、陆放调动起来,可能会容易一些。”
月惊鸿看着吾羲,怪道“你不是无门无派么怎么又是无为山的弟子了”
不戒道“他不仅是无为山弟子,还是个男的。”见月惊鸿难以置信,解释道“我们俩都没户籍,用的是伪造的户籍,蒙混过了报名。”
吾羲这才端端正正,拳掌相交行礼“某吾羲,无为山水宗弟子,道号袭明,见过惊鸿姑娘方才失礼了。“
月惊鸿想起台上对招时,那些肢体纠缠、耳鬓厮磨的招式,不由得满面通红,愤然道“无耻”
月惊鸿低头牵着马走了。
吾羲还痴痴地看。
不戒秃噜了一把吾羲的脑袋“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啊”
吾羲道脸红道“什么酒啊、色啊”
“惊鸿真是个温柔又美丽的姑娘,对吧”
吾羲红着脸,瞥见看见地上的弦月双钩,忙道“我们赶紧回慧文公府,把这弦月双钩给陆放送去吧,不然又是又冒出个瞄上了弦月双钩的偷儿,可就让陆放难办了”
于是两人当即收拾妥当,赶回慧文公府。
两人进了慧文公府,下人说,小少爷在库房验酒。二人便先往后院的厢房去等候。才进后院,就见一锦衣少年立在院中练剑。
那锦衣少年见二人大摇大摆进来,忙收了招式,斥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此”
不戒见那锦衣少年神情颇是倨傲,哼道“你又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锦衣少年瞥了一眼不戒“不是吩咐过,后院里闲杂人士一律退避么”
不戒道“谁吩咐的”
锦衣少年道“我吩咐的还不滚”
不戒道“你算老几你怎么不滚”
“我算”锦衣少年怒道“你放肆”
吾羲道“大哥,这人既然在慧文公府中,必是慧文公府上的客人,咱们还是客气些,不要跟人起冲突。省的陆放难做。”
不戒这才冷哼一声作罢。
那锦衣少年见旁边的姑娘直呼陆放名字,问道“你们是陆放什么人”
吾羲道“我们是朋友。”
锦衣少年见不戒言辞不恭、吾羲举止不端,道“你们看着,可不像陆放会结交的朋友。”
不戒哼道“那他会结交什么样的朋友你这样狗眼看人低的”
锦衣少年怒道“大胆你居然骂我是狗”
不戒笑嘻嘻道“谁狗眼看人低谁是狗”
“你找死”锦衣少年脚下一蹬,挑剑刺过来。
不戒忙猱身躲过。
那锦衣少年见不戒伸手迅捷,道“难怪如此情况,原是仗着自己有两手功夫”继续提了剑追击不戒,
不戒早就看出这锦衣少年身手是个漏油篓子,便不紧不慢地逗他玩,总在那锦衣少年将将刺中时,倏地溜过。
那锦衣少年在院子里追了几圈,连不戒的衣角都没挨着。倒是把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砍得木叶纷飞、花枝飘零。
不戒倒挂在廊柱上看着那锦衣少年兀自喘气。
锦衣少年喘匀了气,眼睛一转,笑道“我看出来了,你功夫比我好,我追不上你。你下来吧,我不追你了。”
不戒偏不顺他,抱臂道“挂这儿挺好的,看你仰着脑袋看我的样子,都没那么神气了”
一句话又激怒了锦衣少年,举剑便砍。
不戒身子一溜,从房檐倒垂下来,从吾羲手中截下弦月双钩,架住又紧接着砍下来的剑,然后双钩一侧一绞一提,便将萧手中的剑挣脱,铛然落地。
一阵流影飞掠,锦衣少年鬓角垂髫断落,不戒收兵立定。
正想着陆放进了后院,见后院草木秃枝断杈,空中飞花落叶,堆积一地狼藉,也是惊吓一跳。